有四个?我用眼神问,手指挺出四根。
他还是笑,比出六,我当时就震惊了。
范源进曾说过,他这辈子为了家人都不会变更性别,不仅仅是为了面子问题,还有些别的。
我当时也没追问,因为我觉得他的官方性别对我们实际相处上的影响并不大,最後两边亲友知道了能够接受愿意包容也就够了,直到看见那批没有到齐的娘子军团,我总算明白我爱人的顾忌。
回家的这四个,有三个结婚了;生下来的五个第三代,都是女娃。
看哈利头被二姊的大女儿抱住,身上趴著三姊的女儿,尾巴让二姊的小女儿拽住,我登时也跟哈利一样觉得负担有点大,前途有些渺茫。
难道,我得一辈子跟我爱人当地下情人,连在彼此的家人面前,关系都见不得光?
作家的话
灵犬雪丽就是大白熊犬喔
(三十六)
爱人的<娘家>是两栋打通的,左青龙是神明厅,右白虎才是客厅,接近傍晚姊姊们将神明厅的桌子整个塞进神竈下挪出位置,打出两张圆桌摆上许多高脚圆凳,看来这顿晚餐吃的是团圆饭的规格。
晚归的两位妹妹都是大学生,一个在台北一个在新竹,一道进门时朝我笑著打完招呼就钻进厨房帮忙洗菜呈盘的打下手,应该也顺便跟姊姊们八卦几下哥哥的上司。
大姊夫二姊夫三姊夫也在用餐前半小时赶到,我从客厅茶几被请到隔壁厅其中一张圆桌的主位上,自始至终都静静地坐著听、默默地被人看,感觉自己挺像木栅动物园的原住民,还是绝不冷门的那种。
哈利与孩子们都在外面的院子里追逐嬉戏,我在圆桌旁椅面还没坐热,范源进跟泰山就被厨房里的遣去杂货店跑腿。随丈人做土水的大姊夫拿来纸跟笔,三个有官方授权的连襟们围著我开始你写一句我写一句的套我话,不,欢迎我这排行老四、还没得到官方认可的准连襟,看三姊夫还穿著义警的制服,我有种被捉进派出所轮番逼供的错觉。
从<刘先生只是阿进的老板吗?>、<听说阿进就住在刘先生的家里?>、<刘先生对阿进的感觉是怎样的?是兄弟,还是?>……到<你跟阿进应该同房了吧?>、<阿母有说过,阿进很满意你喔>、<你除了阿进还会另外娶妻生子吗?>……我被问得战战兢兢,手心的汗一下子就把纸张滴湿了,望著那三双正经但不失友善的眼,虽然犹豫难免,我还是很勇敢的每句都回覆了。
我写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实话。我说这辈子,我只打算珍惜阿进一个人,绝对是我的肺腑之言。
三个连襟可能没料到我这麽配合,轻松愉快的就达成太座一家吩咐的任务,不禁在你看我我也看你的同时,笑得有点深意。
嗯,你不错喔。三姊夫拍我肩膀,我被他拍得差点给口水呛著,他打开一瓶他带来的自制枸杞酒倒了四杯,塞最满的那杯给我来,我乾杯,你随意!
家里开面包店的二姊夫比较文身,目前看来最是寡言,举杯与我轻轻一碰前塞了个老婆饼给我先垫肚子,加油。
哈哈哈免惊啦,等一下阿爸问你就老实说没关系,我们都会帮你的。大姊夫笑嘻嘻的把纸笔塞给我,跟我乾杯後又开一瓶不同口味的,补进我杯子的金黄色液体人参味真重,光是酒气冒上来,就醺得我头晕。
不过,也多亏这些餐前酒,让我平白生出许多勇气,用餐中途我突然站起来拿出我事先写好的<陈情表>,对泰山低下头双手呈上,把两桌人的目光全都吸到我身上。
先坐下,先坐下。泰山接过後没有马上打开来看,只是,他似乎已经猜到什麽了,客气的笑容几乎悉数隐去,但还是以礼待我,用手势示意我坐下有话吃饱饭再说。
我微一颔首听话的坐下来,一旁的范源进用鞋尖踢我脚侧,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的脸色也跟他爸一样正经八百的凝重起来。
怎麽回事?他用眼神问我。
没事,我勾起嘴角,捧碗前用左手先轻拍了下自己的胸口,这是一切包在我身上的意思。
刚刚食欲还很好的他,顿时搁下碗筷。
阿进干嘛啊?快吃呀,你不是说我的炒三鲜再咸再难吃,你都会帮我全部吃完的吗?催我爱人吃饭的是大姊,看她在我与她弟身上溜来溜去的眼神,我大概推测到是谁要三个姊夫审我的了。
照这麽看,刚刚大姊夫写的那句<阿母有说过,阿进很满意你喔>,有可能是灌了水的?其实……其实泰水根本还不知道我跟她儿子……是亲密爱人的关系?
想到这里,我还以为自己会出现忐忑不安的反应,可是并没有,因为大姊夫也用他沾满尘土的拖鞋边,不轻不重地碰了我的手工皮鞋一下。
不知道为什麽,我从一开始就很信任大姊夫。事实证明,他也从未让我失望。
(三十七)
我突如其来的举动,起码让三个人食不知味。泰山是第一个离席的,几分钟後他站在连接两间厅堂的门前对我爱人招手,我跟著想起身他做了个手心向下的手势示意我别跟,我只好笑笑的坐下来,继续消灭碗中不见减的食物。
时间在这时对我来说变得格外漫长,大姊夫藉著把茶满上之际贴近我说了句大丈夫(注),我回他一句谢谢,他居然惊讶得大啊一声。
(注大丈夫,日语汉字,罗马拼音是”dai jou bu”,等同中文没关系的意思。)
你、你会说话!大姊夫一脸意想不到的样子,实在很有喜感。
明知我听障还要跟我说悄悄话,是你呆不是我厉害啊,我边在心里这样想边把右耳的助听器拿下来,要笑不笑的放在手心给大姊夫看
助、听、器。耳洞被塞久了会痛,我一般只戴听力较好的左耳,这回是因为初次拜访岳父家、希望能给爱人的家人最好的印象,所以才两颗都戴出来。
你真的会说话耶。大姊夫望向大姊,大姊望向泰水,一直沉默挟菜进我碗里的岳母大人突然放下筷子、屁股挪到我隔壁的空椅子,伸手碰了下我手里的助听器。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我猜得到她在想什麽,上帝关掉我的听觉,却让我对眼神的交流格外敏锐。
这个,要充电。按开袋口的固定夹,我把跟助听器相连的电池盒从口袋里拿出来也放手心上,以最大的努力,让发音的清晰度达到最大值我戴著,就可以、听见,然後、学说话。
这时孩子们几乎都挤到我身边来了,泰水将挤不进来的最小那个抱她腿上坐,保护最弱小的孙子对她来说,就像反射动作一样理所当然。
就跟我爱人拉我过马路一样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