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在这里 第8节

    “……但以后只有一个。”他回答。

    语毕，他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这句话本身没有一点价值，但他是认真的。他比自己预知到的都还要认真无数倍。

    他在想一生一世的事。他在想两个人的未来。他没有想过结束。他要的是永远的相守。

    ——在明知总有一天谎言会被戳穿的情况下。

    柳城不知道自己内心混乱的感受该如何找到宣泄口。一个从来连长久都不去想的浪子，现在他想要永久，从一个正在被他欺骗的人身上。

    “小晨，如果我因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怎么做，于是做错了事情，你能原谅我吗？”柳城下意识开口。

    孙晨一如既往严谨而认真“那要看你做错的事情是什么性质的。”

    柳城满腔的汹涌情绪顿时转变为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不会说好听的话哄哄我。”

    “因为我不能骗你。”孙晨不假思索给出解释。

    这一说辞让柳城再也说不出话来。

    孙晨端详向柳城的表情，他不知道后者在自我唾弃中不可自拔，反而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态度，随即用特地表达歉意的柔软语调开口“我准备了晚餐，亲手烹调的食物，这能代替不会说好听的话吗？”

    柳城努力打起精神。“你亲手烹调了食物，还没有炸毁厨房，这都能代替奇迹了。”

    “你不能因为一次实验的失败就做出片面推定。”曾经试着热个牛奶都把牛奶弄焦了的人表达观点。

    柳城举了举双手。“我错了，原谅我，小晨。”

    孙晨很快点头“这种性质的错事我可以立即原谅你。”

    ——那如果是性质更恶劣的错事，是不是只要花上一些时间，也能得到原谅呢？

    柳城默默问自己。孙晨在这时把他往餐厅带过去。

    其实挺老套的，但却是柳城遇到过的最浪漫的事情。这顿烛光晚餐。

    孙晨费了一番心——他应该在过去几天里做了很多“实验”，所以才能最终烹调出口感还不错的食物。他特地选了一瓶红酒，晃动的烛光中，被自己所选红酒微醺了脸颊的孙晨，他那通常缺乏生动表情的脸上这晚始终挂着的浅浅笑意，以及每次望向柳城时专注而隐约有含情的柔光流动的眼神，这一切比红酒更醉柳城。明明只是几支蜡烛，却仿佛有着不同寻常的热度，晃动的光氤氲了温暖的画面，欲望却欲语还休。

    柳城没察觉他们在什么时候用着餐用到沙发上的。等意识到状况的时候，他已经和孙晨交换了不知多少个亲吻。孙晨整个人被他压在沙发上，丝毫没有想要挣脱开的意图，相反，只是用带着茫然渴求的眼神注视他。

    这些日子，柳城反而越来越注意和孙晨肢体上保持距离。他有意将这场骗局控制在尽可能低的伤害范围中。无论有多想要孙晨，他始终都在拼命克制自己。之前不是没有擦枪走火过，但孙晨完全没有意识到的状况，加上对方完全没有这方面意图，总是能让柳城很快清醒过来。然而，今晚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孙晨被吻得红肿的双唇微微开启，仿佛诉说着暧昧不明的需要。柳城根本没有办法抗拒这样的孙晨，向他无声索求着什么的孙晨。他的手指叫嚣着想要触摸更多的肌肤，最原始的欲望控制着他所有的动作。

    “小晨，我们去我的房间？”身体里善良的小人所能作出的垂死挣扎不过就是这么一番假惺惺的征求意见的举动。

    孙晨点头同意，他没有出声，只是努力自己站起身来。他没能成功，这其实和柳城还压着他有关系，不过他没意识到这一点。“我大概喝多了，我站不起来。”

    他真的喝多了，所以才以为自己是喝多了才站不起来。

    这一刻，柳城所有在体内燃烧的欲求都一下子冷却了不少。

    ——他在二次乘人之危！

    柳城这才察觉过来这件事。

    他已经欺骗了失去记忆的孙晨，此刻，还趁着对方醉酒打算将自己的欲望凌驾在对方的意愿之上。

    “对不起，小晨……”

    “柳城……”孙晨意味不明地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伸手，却在抓到柳城前重新倒在沙发上。

    “你喝多了，我扶你回房间休息。”柳城道，与其说在向醉酒之人说明，不如说在给自己下达指令。

    孙晨用带着迷离醉意的眼睛直直看柳城，一副不明所以的迷茫模样。“我们不去你的房间了？刚才你说的？”

    “对不起，我刚才喝多说错了。”

    “为什么你总是在做错事？”孙晨口齿不清地抱怨着说，过了一会儿，他又无可奈何地重重叹了一口气说，“为什么我总是在原谅你？”

    “我真的希望你能继续那么原谅我。”柳城低语道，把孙晨从沙发上扶起来。

    听到柳城说了什么的孙晨迷迷糊糊地回答“我也希望我能一直原谅你，不然，我一定会是最难过的人。你救了我，却让我陷入了一辈子都逃脱不了的困境。柳城，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但我没有其他办法，我只会永远都爱你。”

    柳城终于把孙晨安置在了床上。

    他看到有透明的液体低落在手背上。他不知道自己这没来由的眼泪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你醉成这样都还要认定没有人会喜欢你？这世上绝对有人喜欢你的……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只是不配喜欢你……”

    ……可是，喜欢对方的他，不恰恰是最不配喜欢对方的人？

    ——而为什么偏偏就在这种时候，他才发现，他又何止是“喜欢”孙晨？

    柳城从来不相信自己会爱一个人，如同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爱情这种东西。可是，如果说这不是爱，那么，在他内心汹涌着的比喜欢还要多太多东西的那种小心翼翼的情绪又是什么呢？

    在床上不安分折腾了半天终于找到舒服睡姿的孙晨含糊着发出类似柳城名字的音，接着，将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沉沉睡去。

    柳城低头痴痴凝视对方的睡颜。这世上不是真的再没有比这美丽的画面，只是，这世上，唯独这个画面可以让他得到此刻的平静和美好，也唯独这个画面，能将他伤害得如此疼痛难忍。

    ☆、第章

    酒量不错的柳城在这个晚上又开了好几瓶酒。他的行为应该可以说是借酒浇愁，于是，得以验证了想醉的人很难求得一醉的理论。大概直到黎明时分，依旧神智清醒的柳城才勉强在自己的床上浅浅睡着。

    他在没几个小时之后醒过来。今天是周六——孙晨显然是特地挑选周五的晚上开红酒，他在不影响柳城工作方面与其说很小心，不如说天生注意细节——自从和孙晨在一起之后，柳城对每个周六周日都有很多计划，在今天，他们说好了一起去泡温泉。孙晨挺期待今天的活动的，他不是那种擅于用表情来表现自己态度的人，不过柳城有注意到对方很用心在网上挑选采购自己的泳裤，并且还研究了去泡温泉要事先准备些什么……

    ——所以，至少今天，他先带对方去泡了温泉再说。

    柳城得出结论。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在找借口。他的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应该向孙晨坦白真相。他也真的想要那么做，因为在他开口之前，他将一直痛苦不堪。然而，即便明知如此，他仍无法开口。他知道这是海市蜃楼，可如果失去海市蜃楼，他将不得不在绝望中死于沙漠。

    昨晚怎么都没有起到作用的酒精在今早以让柳城头疼的方式彰显着自己的价值，柳城用双手用力揉擦了一番脸孔，决定至少先打起精神来过好今天。

    洗漱完毕来到客厅的柳城发现孙晨已经准备好早餐，并且在餐桌边等他。而等着他一起用餐的人此刻手中拿着的是昨晚顾清秋给柳城的事故报告文件。

    昨晚没找到机会设法让孙晨签字的柳城随手把文件放在了一边，通常孙晨是不会碰柳城带回家的公司文件，但这份文件的首页就有孙晨的名字。

    “你从来没告诉我，我是《生存在这里》这个节目的总制作？”孙晨拿着文件问柳城。

    在思考前，已经养成说谎习惯的人本能回答“主要你这个总制作的工作可以说是我害得你弄丢的，所以我没敢告诉你。小晨，你别生气。”

    孙晨低头继续翻看这份文件“可是文件上，我好像还是总制作？上面现在还差我的签字，你把文件带回来，是不是要我签字？”

    当初答应帮顾清秋要孙晨签字的时候，柳城没想到事情那么简单。他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和孙晨解释这件事，不料孙晨已经直接得到了结论。

    “这不是你的责任，但签不签这个字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影响……”柳城只想着若孙晨签了这个字，他就又度过了一个危机，这让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异状。

    “行，那我帮你把这个字签了吧。”孙晨用听不出任何语气的声音说，他的手边早就已经放着一支签名笔，此刻，他拿起笔，很快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柳城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平静神情和平时有所不同，他微微迷惑地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文件，一时想不明白。

    孙晨再次开口“所以，你还想要什么？”

    柳城不明所以“什么？”

    “你要的签字我已经给你了，可是，最初你想要的不是签字吧？因为当你骗我说我们是情侣的时候，事故并没有发生，你不可能未卜先知，为了那么一个签名而欺骗我，所以，当时你想要的是什么？”

    柳城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是没有预想过这种状况，事实上，他已经不止一次做恶梦梦到过孙晨恢复记忆的场景，可是，所有的准备都毫无作用。面对不动声色揭穿他的孙晨，他是如此手足无措。

    “把这份文件给顾清秋吧。”孙晨没有再等柳城的回答，他的语气中隐约泄露出一丝不耐烦，在那么交代之后站起身来。

    “等等，小晨——”柳城赶紧跟着站起。

    闻言孙晨停下了准备往外走的脚步，他转头望向柳城，不等柳城开口，自己首先问“你是为了对顾清秋忠诚吗？所以我再怎么努力，你也不愿意和我上床？”

    柳城想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出于本能，在孙晨再一次转身想要离开之际，伸手拉住对方。

    “小晨……”

    “放手。”孙晨用绷紧的冰冷声音说。

    柳城想要尊重孙晨所有的意愿，只唯独这一个，他做不到。

    孙晨不得不自己去拉开柳城的手。“节目是顾清秋的，你是顾清秋的，现在，我也揽下了事故的责任。你究竟还要我为顾清秋做什么？”

    柳城混乱的大脑根本没法理解孙晨在想什么，只隐约绝对对方误解了什么事，“不是的。”他说，但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不是什么。“求你，小晨，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解释了又能怎么样？我根本不会去相信，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听。”

    “这和顾清秋没有关系……”

    “放心，我不会怪他，更不会想要报复他，你不用特地为他撇清。”

    “小晨，我不是这个意思……”

    “放手。”孙晨只能再次要求，因为他始终没能挣脱开柳城，因为他试着掰开柳城手指的手抖得很厉害。

    下一秒，柳城茫然看着眼泪从对方的眼角滑落。他的那么多噩梦中，没有一次梦到过孙晨哭。

    这并不是说孙晨有多坚强，可是，孙晨对情感的感知率原本就低，再加上表现率也低，要让孙晨能够流下眼泪，那究竟得是怎样一种情绪？

    柳城下意识松开了手。所有的语言哽在喉咙，让他连呼吸都困难。

    得到自由的孙晨迅速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他伸手擦了擦脸颊，与柳城拉开距离后，回头望向柳城一眼。“不要再假装亲密地叫我小晨，也别心存侥幸想要继续骗局。我再爱你，至少还懂得自爱。我绝对不会再给你欺骗我利用我的机会。”

    “小晨我……”

    柳城苍白无力的声音被关门声打断。他想要追出去，可他的双腿连支撑他好好站立的力气就找不到。所有的重量都靠在桌子上的人慢慢蹲下。恐惧终于从他的身体里清醒过来，开始让他感知到。开始让他感知到这个再可怕不过的事实——孙晨以为柳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清秋，孙晨以为柳城喜欢顾清秋到可以毫无顾忌地伤害自己……从来不敢相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孙晨认为柳城喜欢顾清秋到可以毫无顾忌地伤害自己……

    而这一切都是柳城自己搞砸的。

    恢复记忆的孙晨其实这个早上给了柳城机会。如果那时候柳城没有让孙晨签字……

    ——可最终，孙晨在什么都回忆起来的情况下签了这个名字。

    孙晨说的没错。他再喜欢柳城也不会再给柳城第二次机会了。

    从小就没其他人爱的人，如果没有拼了命爱自己，他怎么可能保护得了自己好好活下去？所以柳城才会遇到那个和所有人保持距离的孙晨，因为认为得不到喜爱便从一开始不讨好任何人。

    愿意相信，或者说仅仅是偶尔相信自己的确被柳城喜欢，孙晨一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因为这在他看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异常事件。

    ——然后，柳城搞砸了一切。

    昨晚的烛光晚餐，还有红酒，现在看来，孙晨显然是希望发生一些什么，而柳城的做法，却恰恰让孙晨认定了柳城甚至不愿意和他发生关系。

    无论是那些柳城有心的错误，还是无心的错误，都在把孙晨重新逼回到那个只有孙晨自己一个人的狭隘世界中。

    ——不！他可以接受所有的惩罚，但绝对不能让孙晨真的以为自己不被人喜欢！

    柳城猛地起身，发麻的双腿让他第一时间踉跄着跌倒，他扶着桌子站起，只顾着往门外跌跌撞撞走去。

    来到楼下的柳城之后不得不重新上楼拿被他忘记的车钥匙，然后，他开车来到孙晨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