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在这里 第3节

    从来只被讨好奉承的人索性也冷下脸来，除了必要的时候扶一下孙晨，柳城再也没有吭一声。

    片刻的无以言对后，孙晨倒稀奇地主动开口。“我可以借给你充门面，以后有人笑话你没有朋友的时候。”

    柳城下意识眨了下眼睛，他觉得孙晨这回大大失策了。要知道，对他说这种话，不就是给他机会用“我再饥不择食也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之类的奚落来狠狠反击？孙晨可不像会让自己那么吃亏的人。

    ……但话又说回来了，柳城忽然发现，实际自己没有办法再如此口出恶言。

    他猜想这应该是成就感作祟。就好像做了一些事让机器人说出“我喜欢你”这种从代码程序来说堪称奇迹的台词，这比攻略成功任何一款游戏都更让人激动人心。如同冰山上的高岭之花的孙晨在对柳城释放好意，柳城难免对此得意非凡以至于心情愉悦到不像破坏好气氛。

    “要当我朋友可没那么简单，相互不交换一些秘密的人根本没诚意交朋友。”柳城借机耍花招套情报。

    面对这一观点，孙晨不假思索接受“那么，说一个你的秘密吧。”

    柳城觉得有一块石头砸在了自己的脚上，这块石头有些眼熟，因为那本来就是他搬来的。

    “……像我那么光明正大的男人……”脱口是本能的糊弄，但仔细想想，主动提出交换秘密的自己结果却那么耍赖，那显得太没诚意了，他在迟疑后改口，“顶多也就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还尿床之类并不影响我英明神武的小秘密。”

    “三岁以后尿床其实是病，有些可能是遗传，也有些可能是先天性大脑发育不全或后天各种因素所致的大脑功能紊乱等原因造成的——你那时接受过治疗吗？”

    柳城死死盯着真诚提问他的人看。

    孙晨从这一反应能看出柳城没有接受过治疗，他上下打量了后者一番“别紧张，从你现在的情况看，后来你发育良好，而且也没有智力问题，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就是有空的时候，可以检查一下不孕不育的风险。”

    柳城快被气笑了。“我当然有大大的不孕不育的风险，因为我喜欢男人。”

    孙晨很快摇头纠正“你喜欢男人这不是儿童遗尿症的后遗症。”

    “轮到你说你的秘密了！”柳城赶紧转移话题，他倒不怕自己会打孙晨，就是担心再说下去自己能哭出来。

    闻言孙晨踌躇了一下，他抬头判断着端详柳城“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当然！”柳城来了兴致，他有预感自己这个秘密交换得挺值得。

    “我的学历是假的。”结果孙晨说。

    柳城花了好半天没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你的学历？”

    “我不是影视学院毕业的。”

    柳城想要知道的是诸如第一次的经验，或者是否是在暗恋谁之类的秘密，结果，孙晨说了一件柳城根本不知道意义在哪里的事。

    柳城使劲琢磨他倒是听顾清秋提过，孙晨是科班出身，但他那个学校顶多就是在国家有注册过，还算正规，除此以外，要什么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柳城想不明白这样的学历有什么必要造假？

    “那你其实什么学校毕业的？”

    “牛津。”

    如果不是机器人不会说谎，柳城简直快要怀疑孙晨是在逗自己玩。“你是牛津毕业的？那么牛干嘛还要弄个假学历？”

    “我去其他电视台面试测试过，以我的真专业，他们不会收我。”

    “你什么专业的？”

    “理论物理，物理天文，物理自然科学。”

    “……你在讲相声贯口？”

    “说了我不是影视专业的，我不会相声。”

    柳城终于笑起来。他真心觉得孙晨相当不会聊天，但其实很会讲相声。

    这时，艰难的山路早不知不觉平坦起来，等柳城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停车坪。

    这段路比柳城记忆中的要近了太多。他明明觉得上山的时候走了大半天的路，结果下山一眨眼就到了。所有工作人员看到大巴就像看到沙漠里的绿洲，只差没欢呼雀跃着跑过去。没一会儿，大家就上了车，只除了在车门边等柳城的顾清秋。顾清秋从大巴上取了一瓶水——山上运水不方便，虽然不至于让人渴着，但来到车上的第一件事，大家都是喝水。见到柳城，顾清秋微笑着把水瓶递过来。

    “反正就半小时车程，不用怕喝太多水。”

    之所以顾清秋是柳城交往的情人中坚持最久的那个，就是因为顾清秋永远在细节上让柳城很舒服。柳城自己不是温柔体贴会照顾人的情人，但他喜欢这样的情人，所以他一直很喜欢顾清秋的细心——只除了这会儿。

    当事人自己也说不上是哪儿冒出来的不自在，他盯着顾清秋手中的水瓶看了一会儿才接过来。一直走在他身边的孙晨径直上了车，一如既往，选择离最远离大家的后排座位坐下。柳城下意识看着对方放下背包后调整坐姿开始闭目养神。

    “怎么了，城？”顾清秋一贯温柔的语调轻轻响起在柳城耳边。

    柳城回过神，“没事，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一回家，我就要好好洗个热水澡。”说着，他和自己的情人一起坐在了前排的座位。

    ☆、第 6 章

    后来的时候，柳城给自己调查孙晨找到了更充足的理由。那时，他的情人一脸受挫的委屈和难过。

    “这份嘉宾名单的调整工作我是花了很大心思的。现在丁羽的话题性很强，但他其实一时找不到很好的机会，报价也还不算高，我们请他参加节目正好，恰好他又和严颜关系不错。现在节目有点卖腐元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都已经和经纪人联系了，做了很多工作……我那么用心，结果，孙制作一句话就推翻了我。”

    柳城在这天只是想来顾清秋这里放松一下，他没想到自己才坐下没多久，很少拿工作烦他的顾清秋就提及了这个话题。

    作为《生存在这里》的赞助商，柳城对这个节目关心是必要的，所以，他认真消化了顾清秋的说辞，接着，猜测着开口“孙晨推翻你应该有原因的吧？”

    “孙制作说了，我们需要艺人做这个节目，不需要艺术家——这其实是让我最难接受的。孙制作很欣赏丁羽，结果却不希望对方来参加节目，那说明，他自己根本看不起这个节目，一点也不把这个节目当回事。我很想向孙制作学习，可原来他对节目的态度是这样的！”顾清秋少有的激动。

    柳城对于节目请谁参加和顾清秋的看法比较一致在同样价位的情况下，谁能让更多人关注节目，自然请谁更好。不过，引起他注意的，是顾清秋话语中的另一件事——

    “我听于星洲说，这个节目对孙晨很重要，他怎么会不把节目当回事？”

    “那完全是两件事。”顾清秋一副说来话长的模样，“我现在终于知道，孙制作一直留在s台是为什么了！”

    柳城不觉关注起来“孙晨为什么要在s台？又和现在这个节目有什么关系？”

    顾清秋整理了一下思路，寻找到话头“《生存在这里》，城，你听这个节目的名字，有联想到什么吗？”

    “‘生存’是点出节目主题，‘这里’这种不定代词通过神秘感来吸引人注意。”

    “根本不是这样，你多念几遍试试。”

    柳城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节目的名字，猛地，心念一动——不过，他觉得这是巧合。“生存在这里”会听起来像“孙晨在这里”能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这名字究竟什么意思？”柳城索性问。

    顾清秋念出来“‘孙晨在这里’，这是孙制作告诉某个人，自己在哪里。”

    柳城简直嗤之以鼻“难道他不会使用手机吗？”

    “他没有那个人的手机号，因为那是他小时候失散的朋友。”

    柳城忽然想起曾经孙晨说过的，后者唯一的朋友陈夕。通常柳城不会去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名，但他记得陈夕。“你是说，孙晨想要找到一个断了联系的朋友，于是弄了个节目？”

    “据说孙制作的那个朋友小时候每天会看s台的体育新闻——这就是孙制作希望加入s台当主播的原因。可惜，他没能当成主播，所以继续留在s台的孙制作想出了这个办法来寻找自己的朋友。”

    柳城想说这不可能。他已经知道了孙晨的学历，一个21岁便拿了牛津两个硕士、一个博士学位的天才怎么可能用那么笨的办法找人？可是，这也是唯一能说通的方法，不然，一个牛津学物理的人怎么可能伪造学历跑到电视台当制作？

    “原本我以为孙制作对电视节目即便不敬畏，至少也是很尊敬很专业的，”顾清秋失望地继续说下去，“但其实，孙制作做出好节目只是为了能站稳脚跟以便自己有更多话语权，而所有行为的目的，不过就是想通过s台来寻人。”

    柳城沉默着思索良久。他有绝对的理由生气。这个节目是他赞助的，这种感觉就好像热心的邻居建议他买了很好的音响，但结果，其实邻居就是为了自己能听到。

    “清秋，你想不想当《生存在这里》的总制作？”最终，柳城想到解决方案。

    他会在之前调查孙晨，显然就是出于未雨绸缪的考虑。

    果然，《生存在这里》这个节目对孙晨很重要——所以，他一定会从孙晨的手中，夺过这个节目。

    由于于星洲恰好出国去游玩，本就不是想靠交情的柳城直接找了于父于东元。这件事比他想象中要困难一点，并不是只要甩出孙晨伪造学历的事情，就足够让对方主动解聘孙晨。柳城没想到于东元很舍不得孙晨这个制作的才能。最终，柳城不得不拿出赞助商的身份，外加孙晨伪造学历行为有损s台形象之类的各种说辞，才让于东元决定从《生存在这里》撤掉孙晨。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是满足柳城的要求，所以必须让柳城亲自确认，于东元领着柳城直接找到正在和节目组开会的孙晨。

    “小孙，柳总发现你我们台的学历材料有问题，我觉得或许其中有些什么误会，所以，想和你确认一下？”于东元没有让会议室的其他人先离开，而是直接询问。

    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让孙晨用看不出任何神色的目光瞥了柳城一眼，接着，他转向于东元平静摇头“没有误会，我的确伪造了学历。”

    于东元面露遗憾“小孙，我真的很看好你的能力。不过，柳总对他赞助的节目有很高的信誉要求，恐怕你不适合继续负责柳总的这个节目了。”

    柳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包括顾清秋，节目组所有的主要工作人员就在会议室看着于东元解除孙晨的职务。即便同为商人，柳城也花费了一番力气才理解于东元的想法——

    于东元显然清楚，自己这样拿走孙晨的节目，孙晨是不可能再留在s台了，于是，与其避免进一步得罪孙晨，倒不如由柳城来承这个人情，索性让讨厌孙晨到想要把他赶走的柳城能更满意自己的做法。

    ——但其实柳城根本不想要这个。

    的确，他费了一番功夫说服于东元，这个节目孙晨已经将框架搭好，即便这时候离开，顾清秋也能毫不费力的接手……但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柳城几乎有些茫然地看着孙晨从椅子上慢慢站起身来。

    “我为我的行为道歉，于总，我知道我不应该继续留在台里，回头我会递上辞职信。一直以来，感谢于总的栽培。”

    孙晨将自己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说得异常平稳，可是柳城能听出对方语调里最冰冷的温度。这和最初柳城从对方那里得到的冷漠有所不同。

    在说完这番话后，孙晨直接往会议室外走去。从头到尾，包括经过柳城的身边，孙晨没有再看过柳城一眼，一眼都没有。

    柳城下意识盯着被孙晨冷静关上的会议室门。在他身边，于东元当着他的面，为他的情人升职。

    “虽然我们失去孙制作，但小顾作为孙制作助理，一直以来其实也做了不少好节目，我相信，以小顾的能力，一定能和大家一起把我们这档真人秀节目做好。好了，”于东元若无其事笑了笑，“大家继续开会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之后，柳城和于东元一起退出了会议室。一开始显得被迫妥协的于东元倒在赶走孙晨后莫名心情好转了不少，他又亲切和柳城交谈了几句。至于柳城，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差极，在敷衍着送走于东元后，只继续站立在会议室门口等着——连坐下都没有心情坐下。

    就那么一动不动站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会议室的门被打开。散会的工作人员逐个走出，最后顾清秋走向柳城。

    “城，你在等我吗？”

    柳城望向对方始终温柔而讨人喜欢的脸孔——可他没有办法喜欢这张脸孔。“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你了，你喜欢吗？”

    顾清秋的眼神变深，他明显有所预感“所以？”

    “所以，我们分手吧。这就当做是分手费。”

    顾清秋没有透漏出一丝意外来，他反而了然地淡淡笑了一下“看来我为自己争取这个节目的确选对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是选这个节目还是选你。还好我选对了。”

    柳城不是很能理解顾清秋在想什么，不过他也不关心。他只知道自己选对了。他的确应该和顾清秋分手，因为在他那么开口之后，心中那憋着让人喘不过气的感受骤然放松了很多。

    “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柳城说。他和很多情人分手后还是愿意帮助对方的，可顾清秋不一样，看到顾清秋，柳城就会想起刚才会议室里，孙晨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那么走出房间的画面。这让他只希望自己再也见不到顾清秋。

    面对柳城的要求，顾清秋冷静点了点头。这个平时那么温柔的男人，骨子里也有曾经柳城最讨厌的冷。正经历分手的他神情自若地开口“既然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城，让我给你最后的忠告吧。其实我一直知道，你没有那么喜欢我，所以那些自我中心的放肆，完全不顾及我的态度也情有可原。不过，我没想到，原来即便你喜欢一个人，你也依旧是那么自我，可以毫不犹豫伤害对方。你迟早会后悔的，我劝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吧。”

    柳城没听明白，他觉得顾清秋在讲天方奇谭“我喜欢谁了？”

    顾清秋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相反，在默默又看了柳城一眼之后，转身离开。

    ☆、第 7 章

    柳城在半夜接到于星洲的电话。凌晨三点，但国外有时差的人并没有吵醒他，因为他根本没入睡。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一接通电话，于星洲兴师问罪的声音便传来。“你知道这节目对孙晨来说有什么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