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大雨倾盆,我索性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和凌蓝秋一起玩就有这点好,总感觉每一幕都似曾相识。
“昨天你送我回家的?”
“嗯,你太沉了,我打电话让齐楚来接的,他脸黑得吓人,我怕我一转身他就揍你,干脆把你送到家了。”
“我喝醉酒之后干了啥没?”
“没,挺乖的,就是一直缠着齐楚说话来着。”
我庆幸不已。
“你几点回去的。”
“凌晨三点,失眠了,又吐,我就跑医院来了。”
“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留院观察一会儿就行了。”
“凌蓝秋,我问你个问题。”
大概我这语气有点认真,凌蓝秋从杂志上方露出一双眼睛来看着我“什么?”
“你一直拿这杂志封面对着我,是在炫耀吗?”
她眼睛弯下来,带一丝狡黠。
“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我不认识封面是谁。”我懒洋洋看她“但我直觉你是在炫耀。”
凌蓝秋笑了起来。
她用涂了红指甲的手指敲敲封面上的女明星“她叫程可。这本杂志叫f,国际时尚界圣经,程可是第一个上这杂志封面的中国明星。”
这名字有点耳熟,我心跳都停跳一拍。
“你替她拿到的?”
“那当然。”她得意看着我“我遇到她时,她都快被乐盈逼死了,一身负面新闻,我花了一年时间给她洗干净,她硬件过得去,年纪小,先从国际上博个名头回来,回来慢慢打拼也不迟。”
“你这方法风险太大了,费资源,扶不起就白费。”
“哦,那要是你会怎么弄?”
“找两部好剧先拍着,硬件够的话就刷脸,现在是舆论的时代,你可以居高临下往下洗,也可以从下往上爬,养一批水军号起来,慢慢刷路人好感度,全网嘲也没什么可怕,只要抓到乐盈黑她的证据就可以开始打翻身仗,利用路人愧疚心,连真的错事也可以混过去。况且高质量水军不是一次性的,万一实在扶不上墙,也可以转身换人捧……”
凌蓝秋用杂志抵着鼻子和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我。
“肖林,你不进娱乐圈真的可惜。”
我笑了起来。
“世事洞明皆学问,读书读多了,都会这样。”
“读书人我见多了,没人比你适合当经纪人。”凌蓝秋语气有点遗憾“如果有你这样的对手,我大概会继续在娱乐圈留下去。”
“你准备退隐?”
“我有遗传心脏病,”凌蓝秋转过脸去看窗外大雨“想留下这小孩,现在就得开始养胎了。”
“心脏病可以生小孩吗?”我捕捉到了她话中重点。
“不可以。”
“你想清楚,人一生未必要小孩才完整,况且你未婚夫出轨,你……”
凌蓝秋打断我的话,收回目光来看我。
“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半。”
“一点钟的时候乐盈会出发去参加一个杂志拍摄,地点在城郊,她的车会失去控制,这种雨天,很容易发生连环车祸。”凌蓝秋对我笑“她坐车一向没有系安全带习惯。”
“你疯了?”
“我除去她不是因为她睡我未婚夫,我没那么无聊。”她神色淡然“我未婚夫是景家继承人景天翔,乐综你应该知道,就是他家开的。这个小孩会是景家长孙,只要景家知道,一定会被带走。”
我想起景莫延。
“你弄死她也未必瞒得住消息。”
“所以我这两天联系了景天驰,”凌蓝秋贴心注解“他是我未婚夫哥哥,准确说来,他才是第一继承人,但是他大学时为了个男人跟家里闹翻,被剥夺继承权,现在他想回来当家,我想弄倒我未婚夫,好带走这小孩,两人一拍即合,今年三月乐综会大乱,你有股票的话记得出手。”
我被她这一连串的计划震惊了。
我先以为她生了病,后来以为她是需要安慰,刚刚我以为她是想要我意见。
现在我知道,这女人什么都不想要,她只是刚刚策划一场完美犯罪,所以需要找个看得上的人炫耀一番,就像她跟我炫耀这本杂志封面一样。
“怎么样?”她有恃无恐对我笑“你会去报警抓我吗?肖林。”
“不会。”
“那就好。”她继续看杂志“因为乐盈出发时间其实是十二点,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已经死在车祸里了。”
“那景天翔……”
“别误会,如果我可以的话,我也会弄死他的。但是景天驰的底线就是这个,景家太大了,我没有把自己搭进去的打算。”
“但是你的心脏病……”
“我的一生已经完了,肖林。”她平静地打断我的话“我家里没什么挂念,爱人和最好的朋友双双背叛我,我今年三十七岁,不是十七岁。我的朋友很多都死了,剩下一个又被我弄死了。如果这小孩生下来,我活着,也许我能获得新生活。如果我死了,那也换得很值得。”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黑白分明眼睛看着我,目光仿佛有千万斤重量。
“你看,”她自嘲地对我笑“我们没成为朋友,其实是一件好事。”
是的,我不应该有什么情绪的,我和她根本不熟,过去七八年不过点头之交,就算最近喝了一场酒,终究不是多年挚友。
但我仍然心乱如绞。
“对了,其实你喝醉酒之后挺好玩的……”
我知道她在转移话题,虽然手法太烂,也得接着。
“哦,怎么好玩了?”
“站都站不稳,还一直抓着齐楚问个不停,问来问去都是一句话,齐楚脸都黑了,我都担心他揍你。”
我心头一动。
“哦,我问他什么?”
凌蓝秋抬起眼睛,从杂志上面看我,似乎在衡量该不该说。
“我忘了。”
本来准备回学校检查一下那两个研究生,顺便去我老师家坐坐,老头子上次泼我一身茶之后有点后悔,也是知道了我爸的事,以为我不跟他去修书是因为我爸病重,更加愧疚,给我放了个大长假,还让我师兄来参加了我爸丧礼,包了个大白包。
我最近心力交瘁,不太顾得上老头子,现在忙完了,准备去他家看看。
老头子心思我明白,老人家都偏心疼小的,我是他关门弟子,想我接他衣钵。前两年就开始把他的人脉全带我见了,但我这人确实跟凌蓝秋说的一样,不是死钻在里面做学问的,老爷子平时偏心点没什么,这种大事上偏心,对我那几个师兄太不公平了。
我年轻时候,也曾争强好胜过,不然不会拼着26岁读了个博士出来。但也许是我爸去世的缘故,万事都感觉淡了,像站在大太阳底下戴着墨镜,跟这世界都隔了一层。
下车时本来想查个东西,手一抖,掉到水坑里了,破手机直接闪两下就没电了,打不了老头子电话,干脆直接上门,老宿舍楼爬掉半条命,上去一看,老头子家门口都落了一层灰了。
我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倒是楼下下来一个小孩子,趴在楼梯上对着我叫。
“别敲了,程校长搬走了!”
“什么时候搬走的?”
“搬走几年了!”熊孩子笑嘻嘻地,没一句真话,我过年时还来老师家吃过饭,这孩子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
手机一废,整个人寸步难行,还好我有随身带笔的习惯,想留句话给老头子,不知写什么,从地上捡了个烟盒,顺手写了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卡在防盗门上了。
这谜语打得太浅,老头子看着大概要笑的。
程音的婚礼不知道筹备得怎么样了。
看着长起来的小师妹,得包个大红包才行。
今天天气下雨,还是怕地下车库,所以把车停在外面,走一段路回家,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汗毛倒竖。
有个人在跟着我。
天色漆黑如墨,我看不清那人样子,也不敢去看,只觉得瘦且高,一身衣服很累赘,蓬发,像个流浪汉。
只要不是狗仔都好。
我闪身进了一楼,装作不经意回头,那流浪汉还在雨里站着,像个雕塑。
最近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太多,我简直有了免疫力。
但是无论我免疫力多强,看见景莫延站在我家里,还是有点情绪失控。
白天刚隔着肚子见过景家长孙,晚上又见景家的小少爷,看来我还真跟景家有缘。
景莫延向来是冻不死,大冬天,玄关挂一件薄外套,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奶白色毛衣,下面都换上居家裤了,因为是齐楚的裤子,还挽了一截,站在厨房,拿齐楚的杯子喝茶。齐楚坐在他对面看剧本,这场面简直如诗如画。
如果忽略我这个淋成落汤鸡的家伙,就更好了。
景莫延先发现我进门,回过头来对我笑,叫“肖哥。”
我答应了一声,懒得跟他敷衍,把外套往地上一扔,去洗澡。
半个月前也差不多是这样,结果这瘟神一走,我爸就进了医院。
齐楚跟了过来。
“怎么,又是你爸的事?”我站在浴室里脱衣服,齐楚的影子被光照得淡淡地投在地上。
齐楚没说话,看来就不是。
“这是我的家吗,齐楚?”我平静地问他。
“是。”
“那我还要说多少次,我讨厌景莫延,我不想他出现在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