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刚跟方奶奶出了楼门准备去早市的倪妈妈，迎面刚好碰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拎着行李的少年。倪妈妈注意到，少年手中的行李上，还挂着机场的行李牌，看样子应该是刚下的飞机。
倪妈妈确定她从来不认识她们，以前更没有见到过她们，可……为什么就迈不开腿了呢？
眼睛直直地瞪着那名面色有些阴郁的少年，倪妈妈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居然……这么像？！
看到那个女人在见到自己后有个短暂的愣神，随后竟好像认识自己一般笑着向自己走来。倪妈妈先是有一丝疑惑我……认识她么？然而很快，心里涌上了一股很奇怪的感觉，这是一种很不好很不好的感觉，甚至让她有种想转身就跑的冲动。
肖柔笑着来在倪妈妈面前，自顾自地开门见山道“您就是倪大姐吧？老倪给我看过您的照片，正好在这儿遇着您，省得我再上楼找了。我叫肖柔，是倪处长他们下属单位的同事。”说完，指着旁边的儿子说道“这孩子……我想就不用我再给您介绍了，他的名字还是老倪给起的，叫子辉。其实我答应过老倪，不会再在他面前出现的，不过……我也是没办法，春节前我才刚结的婚，这孩子好像和我那个老公八字不合，俩人天天打，我真怕哪天会打出事儿来，我父母都死得早，也没什么别的亲人，这孩子我实在没地方送，所以只能把他送到他亲爸爸这儿来……”
后面，那个女人又说了什么，倪妈妈不知道，只看到那个女人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好像说了句“那就这样，这孩子就给您留下，相信您一定会善待他，我还得赶下一班的飞机回去，就先走了，再见。”
那个叫肖柔的女人转身离去前，只对那个少年用一种还算温柔的语气说了一句“小辉，妈妈走了，以后在这儿听话，别再老出去打架惹事儿了，知道吗？”
一直垂着眼帘看自己脚尖的少年，听到妈妈这句话后，执拗地将脸扭向一边不去看她。
肖柔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她都没有再回头留恋的看自己儿子一眼。
这名叫倪子辉的少年，半天后，终于缓缓转过脸，再转过身，微眯起眼睛极目看向远处，最后，漂亮的眼睛甚至渐渐眯成了一条虚线，然而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熟悉背影了。那个对他从来没有负过责任的女人，这次竟然就干脆这么扔下他走了……
客厅的地板上，俩兄弟已经抱着滚在一处。一会儿这个在上面挥拳，一会儿又是那一个压住这个猛捶……
没想到那个少年小小的年纪，打起架来竟也是个不要命的狠主儿，作为哥哥的倪子扬，竟只是略占优势而已。
方奶奶怕茶几的角儿磕着这俩打得已经不管不顾的孩子，弯腰用力把茶几尽量拽得离他们远些，又将掉落在地上的遥控器苹果什么的都用脚给划拉到一边儿去，这回头要是不小心硌在身上，也够受的。
这个架真不好劝，试图把俩人分开的方浩已经有点儿头疼了。话说不管方浩怎么拉人，也不管他怎么喊着倪子扬的名字让他停手，已经被愤怒情绪填满的倪子扬都听不见了，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出现，将会给他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家，闷头又来上一棍子，他要把人打跑，赶出他的视线范围！永远地赶出去！！
见怎么也拉不开已经打得眼红的俩人，方浩也炸毛了，他干脆跑进厨房，拿起奶奶用来洗菜的不锈钢盆，接满了水回到客厅，照着缠斗在一处的两个人的脑袋就往下倒……
于是，被浇了一脑袋凉水的两个人，同时激灵一下，互殴的动作终于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方浩借着这个机会，随手扔了盆，一把薅住骑在上面那个正举着拳头要往下砸的人的后脖领子，用力一拽……
呼~~~终于分开了。
被方浩拽起来的倪子扬已经有点儿失去理智了，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儿，指着正慢慢从地板上爬起来的少年骂道“小混蛋，尼玛敢打我？今儿看我不打死你的，要不是你那个狐狸精的妈，我爸至于进监狱吗？现在还有脸找上门来？方浩！你给我松手！别拦着我！”
方浩干脆也不说话了，反正现在开口劝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于是就死死地抱着倪子扬的腰，不让他再冲过去。
倪子辉从地板上终于趔趄着站起来，并不去管脸上正在滴淌着的水珠以及不断涌出的鼻血，倔强地盯着倪子扬一字一顿道“我妈才不是狐狸精！”说完，慢慢走到翻倒着的单人沙发旁，拎起自己的行李，有点儿踉跄地向门外走去。
不大的行李，此时拎在手中，竟然重似千斤。以后，他该去哪儿……
“哎？孩子，你去哪儿啊？快回来。”见那孩子好像要走，方奶奶赶紧追了过去。
“奶奶，您别管他，让那个小混蛋滚！”倪子扬依然在方浩的怀里跳着脚地挣扎着，试图冲过去再跟倪子辉打一架。
要不是刚才打架耗了倪子辉太大的力气，方奶奶未必就能把此时已经有点儿快虚脱的人给拉回来。
方奶奶先把人按在离大门不远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瞪了眼依然冲动着要冲过来的倪子扬，第一次对这个大孙子绷着脸严厉道“扬扬！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边儿呆着去！小浩，把扬扬拉你屋里去，让他先静一静。”一转脸刚要再对倪子辉说两句什么，方奶奶终于发现屋里好像少了个人。“咦，秀蓉呢？扬扬，你妈去哪儿了？小浩看见了没？”
倪子扬终于安静了。
片刻后，倪子扬突然冲着刚刚在椅子上坐下来的倪子辉一声大吼“我妈要是真有什么事儿，我回来跟你没完！浩子，放开我！”
一看倪妈妈不见了，方浩知道倪子扬是要出去找人，于是赶紧松了手，但看他连件外衣也没穿就往外跑，赶紧叫道“子扬哥，穿件衣服再出去！”
然而只穿着单薄睡衣的倪子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衣服，甚至连鞋都没换，几个箭步就已经冲了出去。
方浩一看，转身冲进卧室，从衣架上先拽下自己的大衣套在睡衣外面，然后又把倪子扬的大衣也拽下来抱在怀里往门口跑。路过客厅时，差点儿被他自己刚才浇的一地水滑个跟头，看得心惊肉跳的方奶奶忍不住直喊“小祖宗，你可慢着点儿。”
慢不下来了，再慢人就追不上了。方浩堪堪稳住要滑倒的身子，几步来在门口的玄关，换鞋的时候才发现脚上没袜子。
算了，顾不上了。
光着脚穿上运动鞋，方浩对奶奶喊了句“奶奶，我去追子扬哥！”话音没落呢，人已经开门跑了出去。
二月底的b市，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天气依然很冷。
抱着衣服冲出楼道的方浩，几乎一眼就看到了正往小区门口跑着的倪子扬。“子扬哥，你等等我！”
穿运动鞋的自然要比穿毛绒拖鞋的跑得快，方浩很快追上倪子扬，将手里的衣服披在他身上说道“你别着急，阿姨走不远的，先把衣服穿上。”
要说倪子扬现在是真够有样儿的，身上穿着方浩买给他的熊猫卡通棉绒睡衣，这是春节前在他送了方浩一身兔子造型的卡通睡衣后，他报复性的回送给自己的。刚才跟倪子辉打架时，前面的领口已经被扯得有些开了线，脚上穿的也是方浩买给他的一双熊猫卡通的毛绒拖鞋，是方浩跟睡衣一块儿送给他的，而刚才打成那样儿，现在他居然还能把拖鞋完好地穿在脚上，也真算是奇迹了，头发乱糟糟湿淋淋的不说，脸上还有伤……
方浩担心倪子扬湿淋淋的头发让风吹了会感冒，帮他把大衣穿在身上后，又将连在睡衣上的帽子拽出来给他戴上。
于是……街上出现了一个里面穿着超级无敌可爱的米白色熊猫卡通棉绒睡衣，脑袋上又戴着一个黑耳朵黑眼圈的熊猫造型帽子，外面却穿着一件酷酷的藏青色羊绒呢改良版修身列宁装，下面又脚蹬一双顶着熊猫卡通脑袋的毛绒拖鞋的……帅哥？！应该是帅哥吧，戴着帽子看不太清，但身材看上去不错，只见他跑跑停停，视线不停地在四处焦急地搜寻，貌似正在找什么人……
不过他这一身儿，真难为他是怎么配出来的，出门找人要不要穿得这么夸张啊？！
不过……好想知道他身上那件可爱的睡衣还有那件酷酷的列宁装是在哪儿买的啊！
等等，身后敢情还跟着一个呢。
这位比前面的那位看着还稍稍正常一些，虽然能看出里面也穿了件卡通睡衣，但至少人家没把那个带着兔子耳朵的连衣帽戴在脑袋上，而且脚下也穿了双比较正常的运动鞋。睡衣外面，是一件跟前面那位同款型的列宁装，只不过颜色是深咖啡色的。
啊啊啊，这个真的是帅哥啊！百分百不打折的帅啊！
又于是……俩人的身后开始跟着一两个举着手机一边尖叫又一边追着他们照相的花痴女生……
一两个逐渐变成两三个……两三个逐渐又变成五六个……五六个又变成……
要说……这俩人再加上他们身后跟着的一长溜儿双目闪星儿的举着手机追着他们拍照的各种花痴女生……也真要算是街上的一大景儿了。
被这一大景儿吸引驻足观望的路人们，忍不住怀疑眼前这个乱哄哄的宏大场面是不是在拍什么青春电视剧。
跟在倪子扬身后的方浩，听到身后不断传来的尖叫声，疑惑地回头一看，惊了。
这是什么状况？大街上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初高中的女生来？！她们跟在我们身后跑什么？！
方浩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转回头，下意识地抬手将后面的帽子罩在脑袋上。于是，身后马上传来一阵更加尖锐的叫喊声。
“啊啊啊啊~~~兔子耳朵好萌啊~~~~~~~~！”
离此处不远的一所大学附属一中，站在教学楼门口眼望学校大门的年轻教导主任一脸严肃。
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经快八点半了，初中部和高中的女生居然还有这么多没到校，难道她们集体失忆忘记今天是开学日了吗！
哼哼！凡是今天迟到的，回头都给我等着瞧！
年轻的教导主任向上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薄薄的镜片，在阳光的反射下，划过一抹渗人的寒光。
第四十七章
狼藉的客厅里，方奶奶先拿了些纸巾帮子辉脸上的鼻血擦干净，又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才开始收拾被两兄弟刚才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客厅。
子辉见老太太一个人试图要把翻倒的沙发扶起来，赶紧放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水杯，过去帮着把沙发一起扶起来，然后又将墙角的纸篓拿过来，蹲在地上把碎成两半的琉璃果盘扔进去。
奶奶刚从地上捡起电视机的遥控器，把电视关上，见子辉正在收拾地板上摔碎的果盘，怕他扎着 ，赶忙道“孩子，小心别扎了手，放着放着，让奶奶来。”
子辉不听，依然固执地把地板上所有的碎玻璃渣子都捡干净，然后又拿起方浩刚才扔在地板上的不锈钢盆，把滚落在地板上的苹果橘子什么的都捡进盆里，又去帮着把茶几推过来摆正。刚直起身，见方奶奶从洗手间里拿了一把拖布出来，马上过去要接过来。
方奶奶一躲，放下拖布把子辉又按在刚才那把椅子上坐下。“你别管，奶奶一个人就行，对了，早上吃早点了没？”
子辉点点头。
方奶奶怀疑道“真吃了？厨房里有给你哥他们准备的早点，要是没吃，就去自己拿出来吃一点儿。”
子辉摇了摇头，没动。
见不管问什么，这孩子只是用摇头和点头来回答，方奶奶知道孩子可能有些拘谨，而且看样子脾气也是个犟的，不由叹了口气。
知道这个孩子肯定也得要先在这儿住下了，方奶奶先拿起拖布将客厅地板上的水渍都擦净，然后把子辉领到自己儿子方杰明的房间，给他腾出小半个衣柜来，让他把自己的衣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放进去。
子辉蹲下打开行李箱，里面除了几本少量的初三年级的教科书以外，竟然没几件衣服，方奶奶看着心里就难受起来，并在心里暗暗埋怨起倪爸爸来。
哎~~男人啊，怎么就这么管不住自己，看着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居然也能在外面偷偷养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你说养了也就养了，可看看这孩子，怎么就连几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爹不能在身边照看着也就罢了，他那个妈就不知道给自己儿子多买几件衣服吗！
“怎么就这么几件衣服？你那个妈舍不得给你买？”方奶奶一边帮着子辉整理衣服，一边忍不住问了出来。
听奶奶这么问，子辉虽然没抬头，却终于开口答道“有买，来的时候，她说带这么多东西行李会超重，衣服什么的，来了让我爸再买……”说道这里，子辉突然抬起头，看着方奶奶问道“刚才他……他说我爸进监狱了，是真的吗？”子辉还是不能将哥哥两个字叫出口来。
方奶奶惊诧道“怎么？你不知道？你妈妈没告诉你？”见子辉茫然地摇了摇头，方奶奶叹了口气道“哎~~真是造孽啊，你爸爸因为受贿罪，被判了十五年，这事儿都有两个多月了。”
子辉顿时怔住了，半天才低下头，咬着唇没说话。他知道，自己的妈妈一定是知道的，他们是一个系统单位，爸爸出了这事，她不可能不知道。记得去年国庆节来b市找爸爸时，爸爸还好好儿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就……
子辉突然又想起来，那次妈妈在带他来b市的路上曾对他说过，这次去，是准备向爸爸要最后一笔赡养费的，只要爸爸答应给她那笔钱，她和他就拿着钱去过自己的日子，再也不会去骚扰爸爸的生活了。难道说……爸爸给她的那笔钱，是受贿得来的么……那么以前的那些钱呢……
子辉不敢再想下去了，虽然对妈妈一直很失望，但这次却是绝望了，而且是彻底的绝望。他知道，自己对妈妈，现在应该是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爸爸进了监狱，那么她就再也不能利用自己去要挟他拿到一分钱了，现在的他，只是个多余的讨人嫌的拖油瓶而已，已经被妈妈永远地抛弃了。
方奶奶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心里不住的咒骂着那个狠心女人的同时，帮着子辉一起整理了他简单的行李。
子辉的个头儿和方浩差不多，不过却比方浩的骨架大，方奶奶找出方浩平时不常穿的休闲衣来给他，让他先去冲个澡，把身上刚才被方浩浇得半湿的衣服换下来。
这一番折腾完，已经快十一点了，那两个出去找人的孩子还没有回来，方奶奶不禁担心起来，给他们打电话，手机铃声却从方浩的卧室里传出来。
方奶奶没辙了，只得先去厨房准备午饭。
中午快十二点时，午餐做好，并已经摆在了餐桌上，然而那俩小子和倪妈妈还没回来，方奶奶是真有点儿急了，在客厅里不住地走。
可这么干着急也不是办法，方奶奶干脆把电视机又打开，希望能借着看电视分散点儿自己的注意力。
电视机里，正是午间新闻播报时间，画面里是一段高速公路的监控录像回放，女主持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在播报着一条刚刚发生不久的新闻
……今天上午九点二十分左右，我市机场高速公路发生一起两死三伤的特大恶性交通事故，事故的原因是一辆超速大客车和一辆违章并线的出租车发生追尾，最终导致六车连环相撞，交警赶到现场时……
画面拉近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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