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三口之家的晚饭，像往常一样，吃得温馨而平静。
饭后，不等倪妈妈收拾碗筷，倪爸爸便把自己老婆叫进了书房，说有些事要跟她谈谈。
倪妈妈本来想说‘有什么事等我刷完碗再说’，但一看见自己老公脸上少有的严肃表情，还是疑惑着跟他进了书房。
一个人留在客厅的倪子扬，自从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就开始抓心，他真怕自己老妈听了这件事，回头一个控制不住再又哭又闹地跟自己老爸打起来，好几次走到书房门口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然而却什么都听不到。以他老妈那个大嗓门，要是真哭闹起来，他不应该什么都听不到，可……偏偏就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静得异常。
就在倪子扬在客厅的沙发上抓耳挠腮地决定再去书房门口听听动静儿时，书房的门，开了。
最先出来的，是倪妈妈，乍一看，她脸色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但细看上去，眼睛稍微有点儿红，唇色也有些发白。
自从倪妈妈从书房出来，倪子扬的眼睛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妈的脸色看，只见她一言不语地来到餐厅，像往常一样将桌上没吃完的剩饭菜都收进冰箱，然后又把碗筷送进厨房。很快，厨房里传出刷碗的声音。
倪子扬毛了，难道……老爸最终还是没勇气跟她说出来？转脸看向稍后走出来的倪爸爸，以口型无声地问道“跟我妈说了吗？”
倪爸爸点点头，在儿子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倪子扬赶紧凑过去，低声问道“那……我妈怎么说？”
倪爸爸简洁地吐出两个字“自首！”
残酷的抉择，此时从倪爸爸口中说出来，听着竟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那……您跟我妈说没说那个……”
倪爸爸，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那件事情，既然是她自己开口说要做最后的了结，他也如数把她要的那笔钱给了她，他相信，她拿着那些钱可以带着孩子生活得很好，而且她不是还说要准备嫁人了么，那么，她今后应该不会再拿孩子来威胁他了，所以……这件事就不要再说出来刺激老婆了。
倪妈妈很快从厨房里出来，看了眼坐在客厅里相对无言的爷儿俩，进了卧室。没一会儿，拿着几张存折出来，也在沙发上坐下，将手里的存折都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先看着儿子面色平静地说道“扬扬，你爸的事儿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倪子扬点了点头。
一看儿子点头，倪妈妈也点点头，又开口缓缓说道“你爸爸既然犯了错误，咱就不能装傻地再这么过下去，我刚才已经跟你爸商量过了，等下周一上班就让他去自首，这是咱家所有的积蓄，本来想给你以后留着买房子娶媳妇儿用的，现在我想留出十万来给你以后上大学用，剩下的，就让你爸都交上去，能还回去多少咱就还多少，不管你爸被判多少年，咱娘俩都在外面等着他，你有意见吗？”
倪子扬怔了一下，但很快点头道“我没意见！”
“行，那就这样吧，妈妈今天有点儿累了，先去睡了。”说完，看似一脸淡定的倪妈妈起身又回了卧室。
啊？这……这就完了？！
倪子扬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老爸，老妈这也……太淡定了吧。
惊愕中的倪子扬不由再次看向正往卧室走去的老妈，发现她一向稳健有力的步子，此时看着竟有些蹒跚，于是他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儿。
倪爸爸，终于自首了。
倪爸爸自首后，很快便以受贿罪被拘留，方杰明知道这消息后，吃了一惊，他以为倪爸爸会扛一阵子再做决定呢，哪儿想到他说自首就自首去了。于是赶紧四处找关系托人，甚至找到方浩的妈妈，动用了方浩妈妈家那边的关系，并替倪爸爸将余下的大部分受贿金都上缴回去，最终，应该被判为二十年的刑期，改为了十五年。
这件事，看似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倪爸爸正式被刑拘那一天，已经是初冬了。
因为老爸的事，倪子扬一直没怎么去上课，跟方浩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大部分时间，他都陪着看似坚强实则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倪妈妈。
倪子扬终于知道，爸爸跟她坦白的那天，看上去很平静很坚强的妈妈，在爸爸被拘留后，背着他一个人偷偷哭过不少次。她的坚强，原来只是给爸爸看的，为的是让他不那么自责，让他安心地去自首。
倪妈妈最近瘦了不少，也憔悴了许多。但判决书下来那天，倪妈妈很平静，一直黯淡的眼神甚至有了些光彩，并如是对倪子扬说道“十五年……扬扬，咱还是有盼头的，十五年很快就会过去，你一定得活出个样儿来等你爸爸出来！”
第四十五章
倪爸爸的事，倪妈妈知道方杰明在里面不但出了力，而且还花了不少钱，于是等自己老公的事告一段落后，在家里做了顿丰盛的便饭，把方奶奶全家都请了过来，算是表达一下自己对人家的一点儿感谢之意。
席间，倪妈妈让倪子扬拿出一张字迹工整的手写借条来给方杰明，说这些钱她会尽快还给他，实在凑不够的，就等儿子毕业工作以后再慢慢还。
方杰明并不伸手去接倪子扬双手递过来的这张借条，而是看着倪妈妈说道“大嫂，您这么见外干什么，我替老倪交那笔钱的时候，就没想着要你们还。”
倪妈妈轻轻笑了笑。“杰明，我知道这三百多万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你对我们家的这份情，我跟老倪还有扬扬都会记在心里，但这些钱却不能不还，咱们情归情，钱归钱，这是两码事。”
方杰明微微皱眉。“大嫂，我知道你已经把家底儿几乎都拿出来替老倪交上去了，您现在还哪儿来的钱还我？”
倪妈妈道“我跟老倪商量过了，准备把房子卖了，回头让扬扬住到学校去，我去单位办个提前病退，然后回老家跟我弟弟住着去。等扬扬放假了，愿意回老家去住几天也行，愿意在这儿跟着小浩住也行，一切随他。”
这回不等方爸杰明说话，方奶奶先急了。“这哪儿成啊，房子绝对不能卖，以后扬扬结婚怎么也得有个房子啊，再说回头等扬扬他爸出来了又住哪儿去？你说杰明他能忍心拿你卖房子的钱吗？”
“这些我都想过了，扬扬我们是没能力管他了，以后的日子，就让他自己奔去吧，他自己能奔成什么样儿是什么样儿，至于老倪……等他出来，也快六十了，就让他跟我一块儿回老家养老。”说这些话时，倪妈妈一脸平静，这些决定她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并跟倪爸爸也商量过的。
方奶奶刚要再说些什么，方杰明把话接过来道“大嫂，您看要不这样吧，扬扬这孩子，是跟小浩打小一起长大的，我跟刘潼都很喜欢，以前她就说过想认扬扬做个干儿子，您要是没意见，今天我就把这个干儿子认下了，这些钱，就算是我送给我干儿子的，您看行吗？”
倪妈妈一听这话，顿时愣了。不等她反应过来，方杰明又笑道“嫂子，说起来可是我赚了，平白得了个这么好的大儿子，您要说不舍得，我可真就不高兴了。”
方奶奶瞪了眼自己儿子。“这还用认，扬扬跟小浩一样，在我这儿都是亲孙子！”
倪妈妈眼圈儿有点儿红，一时说不出话来。看这架势，她知道自己就算把房子卖了，方杰明一定也不会要她的钱，自己要是再矫情下去，反而显得假了。
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转向自己儿子。“扬扬，去给你干爹敬杯茶。以后有出息了，一定记得要好好儿孝敬你干爹。”
于是，方杰明这个干儿子算是认下了。
自从倪爸爸的事后，方浩和倪子扬几乎都没怎么在学校住，倪子扬担心老妈一个人在家寂寞，又怕她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于是几乎每天都会回来陪她，连最心爱的篮球社活动也很少参加了。
倪妈妈虽然心疼儿子每天这么跑来跑去的，可劝儿子去住校他又不听，因此也只得随他。话说儿子能每天回来陪陪自己，她心里还是很安慰的，至少这么大的房子，她不觉得空得难受了。
倪妈妈现在已经很少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扯着儿子的耳朵对他大声说教了，经历了倪爸爸这件事后，她明显感觉儿子好像长大了不少，也懂事了很多，这……也算是件让她欣慰的事吧。
倪爸爸服刑的地方，就在b市的郊区，倪妈妈每一个探视日，都会和儿子去看看老公，跟他说说话，再给他带点儿东西过去。
因为有家人的支持，倪爸爸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他甚至笑着安慰老婆孩子，他会在里面好好改造表现，争取减刑早点儿出来。
不久，倪子扬和方浩迎来了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倪子扬此时已经基本从倪爸爸这件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终于又恢复了一些往日的乐观与开朗。
对倪爸爸违法受贿这件事，倪妈妈认为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开始认真地检讨起自己以前对老公在金钱方面控制得是不是过于苛刻了。如果说老公在好几年前跟她说要试着炒股票的时候，她要是能大方地给他钱让他去炒，他是不是就不会背着她违法受贿去炒什么股票或玩儿什么期货了？那样，就算让他把家里的钱都赔进去，好歹人是清白的，哪怕一家人穷得天天吃萝卜咸菜，至少全家三口人还是在一起的。
现在家里除了这套房子，就是存折上那十万元的整数了，另外就是自己一个月三千来块钱的工资，这点儿钱在b市也就将将够她和儿子一个月的开销。以前倪爸爸在职的时候，家里很多东西都不用买，别的先不说，就是各种应季的新鲜水果及各种的粮油家里都常年不断地有人送，要是赶上过年过节，送上门来的东西堆得都跟小山似的，一些冷冻的鱼肉冰箱里都放不下，可现在……什么都得自己去买了，所以说要是还想省下点儿钱再存起来，那就根本连想都不要想了。
不知道倪妈妈是不是被倪爸爸的事刺激着了，这天她把儿子叫到跟前，将十万元的存折给他，说道“妈妈知道以前我看钱看得紧，要不然你爸爸也不能犯错误，以后，妈妈把钱都交给你管着，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是不会再管了，以后我每个月就留出五百的菜钱，剩下的工资也都给你，所有的开销你自己看着办，花多花少都由着你。”说着，倪妈妈又有点儿难过道“不过……妈妈没本事，每个月就这么点儿有数的死工资，就算你想花多了也没有。妈知道你干爹现在每个月也都给你不少零花钱，这些钱妈妈希望你能不动就别动，回头你自己去银行开个折子，把这些钱都存在来，留着你以后万一有个什么事用，别动不动就跟你干爹开口要。”
倪子扬听了，顿时有点儿傻。“别啊，妈，钱还是您管着吧，您知道我对钱没概念，要是真让我管钱，咱家几天还不就得断粮？”
倪妈妈摇摇头，果断道“花光了妈就跟你一块儿喝西北风，妈不想再在钱方面操心了，以后，这个家你当。”
于是，管账没几天的倪子扬，开始抓狂了。
“啊啊啊啊！尼玛这帐根本对不上啊，你说这钱都花哪儿去了，这离月底还好几天呢，已经快见底儿了。”倪子扬把计算器往桌上一摔，仰天咆哮。
方浩看了眼书桌前叼着笔把脑袋都挠成鸡窝状的人，问道“怎么又对不上了，我不是给你做了张表吗？你把支出按明细填进去不就行了？”
“草！那么多我哪儿记得住啊！真烦，不管了，回头还是都交给我妈得了。”倪子扬不耐烦地从书桌前站起身，一个鱼跃趴在沙发上开始消极怠工了。
果然，一当家才知道当家的难，倪子扬现在是彻底体会了。
水费电费煤气费电话费手机费宽带上网费车费饭费冬季取暖费……
尼玛全是钱啊！
方浩放下漫画书，走到书桌前，拿起倪子扬记的那本烂帐，皱着眉看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方浩将已经被他理得清清楚楚的账目放到倪子扬面前，指着说道“这些都是固定项目支出，以后每个月你都把这笔钱单划出来，然后再把这些……”
方浩的话没说完，脸蛋上已经被重重亲了一口。“媳妇儿，要不以后这帐都归你管得了，正好让你提前免费实习一把。”
方浩炸毛了，冷冷地瞪回去“叫谁媳妇儿呢！”
倪子扬嬉皮笑脸地伸出双臂搂住方浩的脖子，腻腻歪歪道“这儿就咱俩，你说我叫谁呢？别忘了小时候你就答应过要做我媳妇儿的，咱可是都拉过钩钩的，一百年不许变，啊不，一千年一万年都不许变！！！”
方浩扒拉开挂在自己身上的某只大型动物，冷着脸道“你还好意思说，你答应过我的冰激凌呢？”
你们听听，这个没出息的小子，话说听他第一句，还以为他是不满倪子扬对他这个‘媳妇儿’的定位称呼，而再听到下一句，你就吐血去吧，敢情这小子眼里就有冰激凌。
说起来，跟倪子扬还没有什么实质进展的方浩，并不在乎这家伙叫他什么，只要这家伙也像自己喜欢着他一样喜欢自己，他就已经非常满足了。因此看似别扭计较的方浩，几乎从没有为这事而纠结过。
被扒拉开的倪子扬讪笑着又贴上去。“哥不是怕你的肠胃还没恢复好呢吗，再说这大冬天的，咱就别吃了，等天暖和了哥再买给你吃。”说完，不再给方浩说话的机会，低头直接吻了上去……
性子别扭的方浩，自从跟倪子扬互相表明心意开始恋爱后，他反而要比以前好哄的多，几句好话或一个吻就能把他给忽悠晕乎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孩子其实是个单纯而又很容易满足的人，就算是前段日子倪子扬不能经常来陪他，更没有心思来逗他哄他，但他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暴躁不安。他知道，那家伙喜欢他，这比什么都能令他安心。
于是，倪妈妈交给倪子扬的这摊子事儿，倪子扬是连钱带帐全转到了方浩身上，把钱交到方浩手里的同时，这位倪大甩手掌柜的还说了“从现在开始，所有的钱都交给你管，就算以后哥上班挣钱了，挣的每一分钱也都放你这儿。你说我有你这么个学会计的贤惠媳妇儿，哪儿能干放着，反正不用白不用……啊~！祖宗，这地方以后不能踹知道吗？你的性福啊……啊~！别别，这儿也不能踹，你只当哥什么都没说成吗！”
春节除夕的当天，倪妈妈跟儿子去监狱又看了倪爸爸，并在狱里的安排下，一起吃了顿亲情餐，倪妈妈带去了自己在家亲手包的饺子。装在保温桶里的饺子拿出来时已经有些凉也有点儿坨，但沉浸在浓浓亲情之中的一家三口依然吃得满足而温馨。
也许……十五年的时光并不是那么难熬。
从监狱回来，倪妈妈和倪子扬就直接去了方奶奶家。方奶奶老早就说了，这个除夕两家一起过，凑在一起热闹。
随着夜幕的降临，稀稀落落的鞭炮声渐渐密集起来，夜空上时不常会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
人口都不兴旺的两家人，凑在一起才五口人，虽然不像别的人家里那般热闹，却也洋溢着一股年味儿特有的温馨。
三个大人给两个孩子都各自准备了红包，这里自然数方杰明送出去的那个最厚。
一起坐在桌前吃年夜饭闲聊的时候，倪妈妈对儿子说道“过了春节，没几天你们就该开学了，回头你还是住校吧，别再往家天天跑了，害的小浩也跟你一起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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