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 第3节

    第4章 第 4 章

    颜铎记得那天雨很大，爷爷在料理完爸爸的后事后终于病倒，他本想留在医院照顾爷爷，老爷子却赶着他去上学，他磨蹭到天黑才走，从医院出来，撑着一把伞匆匆往学校赶，途经一个十字路口时，跟人撞了一个趔趄，他摔了一跤，伞被风刮走了。

    那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走过来把伞笼罩在颜铎头顶上，隔断了雨水，也把天幕与光线阻隔在外，咧开嘴y郁的冲他笑，眼中的光芒像是毒舌吐出的信子，颜铎惊出一身汗，以为撞了人，对方很生气，忙不迭道歉，那人却把一包东西硬塞入他手中，在他脸颊上用力捏了一下，转身走了。

    仿佛有一种指引，颜铎没有第一时间追回那把伞，而是颤抖着打开了那个塑料袋，有一张照片滑出来，尽管破损残缺的肢体上鲜血淋漓，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因为痛苦而五官扭曲的脸，爸爸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眼中充满愤怒与痛苦……他几乎惊叫出声，又因为教养的缘故，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在公共场合喧哗出声，他跌跌撞撞从泥水中爬起来，却再也找不到塞给他这包东西的人，等意识到呼吸困难时，才想起来要松开捂着嘴巴的手。

    “怎么？想起来了吧？”赵剑非见颜铎愣在那里，又追问了一句。

    颜铎的胃又开始剧烈的抽搐，疼痛让他浑身痉挛，他痛苦的按着腹部蹲了下去。

    赵剑非看出了异样，冲过来扶住了他，“颜铎你怎么了？”

    颜铎脸色煞白，头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不停的往下流，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赵剑非第一时间觉得颜铎恐怕是有心脏病，不由分说的就往他口袋里摸索，“药呢？药在哪？”

    颜铎想躲开他的手，却没有力气，从嘴唇里迸出两个字，“在家。”

    赵剑非迅速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去医院要花费的时间更多，还是先送他回家吧。他扔了伞，把颜铎从地上架起来，塞进路边的车里，拉出安全带把人扣在副驾的座位上。

    车子掉头，冲入雨中，赵剑非手忙脚乱的抽了一堆纸巾给颜铎擦着，一路油门冲回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又以最快的速度把人弄进电梯。

    药就在客厅桌子上很显眼的位置，赵剑非快速配好，一股脑倒在颜铎掌心里，又倒了杯凉白开塞到他另外一只手里。

    赵剑非看颜铎端水的手抖个不停，不放心的说道“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在疼痛的间隙里，颜铎总算有了些力气，摇头道“老胃病，不用去医院。麻烦帮我拿瓶苏打水，冰箱里有。”

    赵剑非快速奔去厨房，在冰箱的保鲜层找到了苏打水，刚要关门，在最下层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包装袋，他忍不住打开看了一眼，他昨天打包那四个菜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里面，没有动过，有没丢掉，“打算留着还给我？”赵剑非心里想着，不禁回头瞥了颜铎一眼，客厅里这个人跟他记忆里的初中同学相比，除了五官没太大变化外，xi,ng格气质行事风格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还有刚才的病，也病的挺奇怪的。

    赵剑非评估了一下颜铎的状态，自认为贴心的把苏打水拧开后递了过去，颜铎脊背紧绷着靠在沙发上，垂着眼皮子小口小口地喝着，他的坐姿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仿佛随时都要站起来起跑。

    赵剑非看着他老同学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起自己来了还是没想起来，一些疑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皱着眉盯着颜铎看了一会，伸手接过颜铎打算放下的苏打水，弯腰的时候见他裤腿还在淌水，忍不住说道“你要不要先换一下衣服？”

    胃已经没有那么疼了，颜铎却懒得动，开口逐客道“不用了，走的时候帮我关上门，谢谢。”

    大概是虚弱的缘故，颜铎声音有些低沉，客气的态度跟方才判若两人，赵剑非适应了一下，说道“我建议你回头还是去趟医院好好查一查，胃疼疼成这样也挺吓人的。”

    颜铎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赵剑非在屋子里东张西望一番，搓了搓手说道“我给你煮点粥吧，你等下醒了吃点。”

    颜铎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这个人不想说话的时候都这样装死吗？赵剑非也没辙，就当他默认了，溜达着去了厨房。

    智能电饭锅，不需要发挥多少厨艺，赵剑非把米淘好跟水一起放进去，信心满满地按下按钮，好像已经看到了一碗香软浓稠的白粥。他从厨房一路走过来，大概留意了一下颜铎家的布局，这套房子跟他那套的格局其实是一样的，只是装修风格差异很大。他那间是预备做婚房用的，平时忙，都是吕媛闲了过来看着让人装的，风格属于那种接地气的温馨。颜铎这边则不然，除了主卧次卧跟卫生间，其他空间全都是打开的，厨房是开放式的，书房跟客厅之间只隔了一堵玻璃墙，色调只有黑灰白三色，再加上几道玻璃幕墙，整体显得冷冰冰的，一点不近人情，不像是给人住的，倒像是为了陈列什么似的。

    赵剑非正在心里品头论足，电话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忙捂住了底部的扬声器。

    是吕媛打来的，姑娘的嗓门很大，带着点火气“你怎么还没到啊？我姑姑姨妈他们都过来了，都在问你呢。”

    赵剑非觑了远处的颜铎一眼，见他以一种正襟危坐的姿势靠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他一边向玄关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有点事耽误了，不是说就吃顿便饭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吕媛站在阳台上不耐烦地拨弄着盆里的绿萝，“我妈把咱们国庆订婚的消息放了出去，他们都想先见你一面。”

    “好的，我知道了，马上就到。”赵剑非最怕应酬这些七姑八姨，头皮炸了一下，挂掉电话，匆匆走了。

    （转）

    桐城机场。

    黄文轩走出机场闸道就看见一群球迷举着印有桐城xx俱乐部标志的条幅围巾等物前来接机，他颇感意外，一场球还没踢，就已经有了粉丝。

    俱乐部的几个工作人员从一侧迎了上来，微笑着向黄文轩致意，黄文轩亦客气的表示感谢，有个高挑的身影越过工作人员，快步走了上来，见到杨初亲自前来接机，黄文轩有些讶然。

    黄文轩跟杨初共事过一段时间。

    杨初是地道的桐城人，早年在英国学医，本来立志要做研究工作，后来却y错阳差的去了一家英超俱乐部做球队的队医，在做队医期间，她得到了巴西籍主教练库卡的欣赏，后来一路跟着库卡转战各地赛场，认识黄文轩是在荷甲的一家俱乐部，不过她在荷甲只待了一年就离开了，接着在意甲混了一个赛季后，她又随着库卡一起加盟了xx队，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里。

    杨初颠沛流离的职业生涯里共过事的人太多，能跟黄文轩发展成朋友，得益于黄文轩那张颇具迷惑xi,ng的面孔。因为黄文轩是华裔，长了一张黄种人的脸，还会说汉语，杨初在异国他乡，看着他就格外亲切些，一来二去的就熟稔了起来。

    不过黄文轩这次加盟xx队，是库卡向球队的决策层推荐的，杨初倒是没建什么言。

    “杨，好久不见。”黄文轩讶然过后，取下墨镜，跟杨初仪式xi,ng地拥抱了一下。

    拥抱完之后，杨初在他胸口擂了一拳，“好久不见……衣品还是这么差。”

    黄文轩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白色运动鞋，浅灰色运动裤，白色t恤，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队里哥们日常都是这样穿的啊，脸上露出了一个迷茫的神色。

    杨初踮起脚朝黄文轩身后望了一眼，有些诧异，“就你自己？”

    黄文轩“不然呢？带着助理和翻译？”

    杨初耸耸肩，“年薪翻了几倍还这么节俭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黄文轩笑笑地说“我赚得都是血汗钱，能省则省嘛。”

    “少来。”

    杨初还要再说什么，球迷们已经拥了上来，举着围巾、鲜花、条幅，嚷嚷着要签名要合影，打断了她到了嘴边的问话。

    俱乐部的工作人员见缝cha针，笑容可掬的上前建议黄文轩不要辜负了球迷的热情，请他过去合影，黄文轩看出杨初言犹未尽，望向她，杨初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表示没事，顺手拖了他的拉杆箱闪到了一旁，恰好有电话进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索xi,ng走去一旁僻静些的地方讲电话。

    这边黄文轩接过球迷准备的鲜花，围巾等物，被大家拉着，洋气地站在了c位，工作人员扛着事先准备好的相机，等着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摆好姿势，咔咔咔的按着快门。

    等进了俱乐部安排的车子，周围终于安静下来，黄文轩打开了手机qq，点开一个签名叫颜铎的好友，在键盘上敲敲点点，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huang我跟你在同一片土地上。

    第5章 第 5 章

    “你在桐城还有朋友啊？”杨初瞥了眼他的手机屏幕。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俱乐部给我推荐过一个中文老师。”

    杨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语速很慢的说道“今天先带你去吃本地菜，然后送你去酒店，明天体检，体检之后签合同，签完合同你有两天的休息时间，球队给你租好了公寓，旁边有地铁，离俱乐部有两站路，离最近的购物中心有三站，这两天你可以自由支配，然后就要给老板卖命了。”她说完探过身去，对开车的工作人员报了个菜馆的地址。

    虽然合同已经谈了个七七八八，但是正式加盟前都要有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这是业内规矩，黄文轩点头道好，仔细记下杨初报的行程安排。

    网络时代，信息传播的很快，黄文轩加盟xx队的消息迅速由几个接机球迷的朋友圈微博传播到贴吧球迷群等处，连本地的媒体也在微博上推送了一条新闻。作为资深xx队球迷兼网迷青年的赵剑非，从准丈母娘家回来的路上，在等红灯的间隙里摸出手机，恰好看到了这条消息。

    而黄文轩的中文老师颜铎此刻仍然睡得昏天暗地，本来相较赵剑非这样的路人来说，他跟黄文轩更‘熟悉’一些，可是他既非球迷又从不看本地新闻，更是从未关注过足球圈的动态，所以黄文轩加盟xx队的消息他却是一周之后与肖准通话时才知道的。

    “今晚黄文轩首秀，你来看吧，我给你留了贵宾席。”肖准作为球队总经理助理，忙里抽闲给颜铎打了个电话。

    “黄文轩是谁？”颜铎刚送走叫来家里做清洁的小时工，正在换鞋，准备下楼去买菜。

    “你教了他一年多中文，居然不知道他名字？服了你了。”肖准正在喝咖啡，忍不住呛咳了一下。

    “奥，你说他啊，他不是荷兰人吗？怎么取了个这么地道的中文名，不像是翻译过来的。”颜铎锁上门，向一侧的电梯走去。

    “他是华裔，真不知道你们这一年多都聊了些什么。”肖准对颜铎的行径极其无语。

    颜铎倒是有些意外，他一直以来都把对方当成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想不到是华裔，往日闲聊时那人的声音与写下的字句渐渐浮上心头，他忍不住心中一动，静了那么一瞬后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只负责教中文，他的私人信息不在工作范畴内吧？”

    肖准吃了个瘪，换了个思路吐槽“他来桐城踢球，也没告诉你吗？”反正肖准是这么想的，两个大老爷们，隔着小半个地球扯了近两年淡，连最基本的信息都没互通过，作为一个日常工作就是与形形色色的各种人打交道递名片的经理助理，他无法理解他们这种人的脑回路，他必须得吐槽。

    “我电脑进水送修了，这一周多都没登陆qq，他说没说我不知道。”

    颜铎向来公事公办，虽然是远距离教学，他也习惯用电脑，qq聊天手机自然是更方便一点，但他觉得不像是在工作。

    “每个月拿着人家开给你的薪水，一个电脑进水就罢工这么久，你良心不会痛吗？”肖准一个工薪阶层，实在无法忍受颜铎这种富二代对待工作的态度。

    “呵呵。”颜铎懒得理他，电梯还在负一层，他好整以暇的站着眺望窗外暮色笼罩的灵江。

    肖准晚上要陪领导去工体，新球员首秀，领导都要去捧场，这也是他们队的传统。他瞥了眼电脑，看差不多得伺候老板出门了，不再扯淡，合上电脑说道“我找人过去接你。”

    “今天晚上不会下雨吧？”

    “贵宾席，下雨也淋不着你。”

    “你们领导要去吗，别安排一起啊，懒得讲话。接就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过去。”

    “知道你懒得应酬，我给你找了个鬼都不会打扰的位置，你就等着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好了。”

    电梯已经到了二十八层，颜铎从窗外收回目光，暮色四合，天像是又y了上来，他走到电梯门口，犹豫着说道“其实，其实在家看也是一样的，还比体育场看的清楚些。”

    “年轻人不要太宅了，实践证明，到球场感受一下氛围有助于找回激情。”

    颜铎下意识的想说不用了吧。

    “就这样啊。”电话那边的肖准已不由分说的挂了电话。

    颜铎收起手机，一只脚刚迈入电梯，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先别关门。”他转过身，就看见他当年的同学，如今的邻居——赵剑非健步如飞的奔了过来。

    “去哪儿？”赵剑非挤进电梯，伸手按下负一层。

    颜铎随手按了一层，脑子里还在想着肖准刚才的话，下意识就说出了“工体。”两个字。

    “这么巧？我也去工体看球。”

    颜铎对上赵剑非乱糟糟的鸟窝头，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当日的情形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很羞耻，他握了握手指，只能厚着脸皮装失忆，并强烈地希望小赵同学能够陪他一起失忆，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小赵只是反s,he弧比较长。

    赵剑非见老同学发呆，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票递给他看，“你在那个看台？”

    颜铎心不在焉的看了一眼又递了回去，“我也不知道，亲戚给的内部票。”

    赵剑非一脸追悔莫及“我票订的晚了，位置不好。”见颜铎没接腔，只好厚着脸皮道“你既然是内部票，位置肯定错不了，我晚上就跟着你了啊。”

    “……”

    “坐我车去吧。”赵剑非把颜铎方才按得那个一层的键取消掉，只留下负一层闪闪发亮。

    颜铎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走在了去工人体育场的路上。

    “那天你给我说的那个事情是真的假的？”

    颜铎不可置信的转过脸盯着赵剑非。

    赵剑非有些扭捏的支吾，“就那个，同……”

    “……真的。”颜铎为当日的大言不惭追悔不已。

    “什么时候开始的？”

    颜铎与赵剑非面面相觑了三秒，果断不再追悔，因为他发现这人就是个二缺，对着个二货自己羞耻个屁啊，他怼回去道“你喜欢姑娘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剑非认真想了想，“初三，那时候咱们没在一个班了，也是悲催，我暗恋那姑娘两个月，递了很多小纸条，终于把她约到c,ao场上，关系有了那么点进展，后来小手还没来得及牵，我爸就要调走了，我也被迫跟着转学到了桐城。”他感叹了一声，又道“不是，问你呢，怎么说到我身上了。”

    颜铎对他这个理解能力感觉很蛋疼，白了他一眼道“情窦初开什么的都是人之常情，举一反三不懂吗？”

    赵剑非对这个小众团体的了解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思想觉悟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你是天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