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偷偷把胭脂刀藏到了城中的枯井里。
后来,夫家逼问晏姑娘胭脂刀的下落,她没有告诉他们,被关到了小柴房里,没有水,也没有吃的。就这样熬了几天,夫家又差人来问,晏姑娘脑筋死,不太识得好歹,还是没有交代胭脂刀的下落。
这就触了那些人的霉头。
晏姑娘的夫家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平日里做做小生意,有点闲钱,奈何家中独子是个傻子,这才买了晏姑娘这个哑女。如今有个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却被这个哑女生生搅黄。他们气急被坏下,便动了“家法”,要给晏姑娘些教训。
晏姑娘不会说话,被打得痛了也叫嚷不出来,喉咙里只会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她许久没有进食进水,身子虚弱,又遭了一番毒打,自然是活不成的。
台上的戏文也唱至哀婉处,扮演晏姑娘的那名女子满面泪痕,趴在地上哑着嗓哭泣道“你总问我有何愿?我愿,我愿我死后化做风罢,换得自由身。随你西出长安,度过玉门”
台下有人不满道“错了,唱错了!晏家姑娘不是许愿报复的吗?她这么许愿,那接下来胭脂刀凌迟晏家的戏怎么演下去?”
班主正要说话解释,那扮作晏姑娘的旦角却是站起了身,她抹了抹眼泪,瞧着那名看客,说道“没有错,就是这样子。以前的那个愿望,才是是错的。”
看客是本地一位纨绔,脾气也不是太好,见她出言顶撞,火气上来,端起桌上茶水泼了那姑娘一身。还没等纨绔开骂,被茶水泼到的姑娘却直挺挺地从戏台子上栽了下来。
她身上肌肤瞬间变作白纸,因太轻的缘故,头上珠翠与衣物委顿了一地。
好好的大活人,突然变成了一个丧葬店中摆放的纸人。
作者有话要说
白莲花(滑稽)
第6章 泾川刀(6)
纸人脸上带笑,咧着红艳艳的一张嘴,睁圆了眼瞧着那名纨绔。纨绔被吓了一跳,骇叫了声,屁滚尿流地跑了。
不仅是他,整个戏班子与坐下观众皆被吓得魂不附体,东西也顾不上收拾,挤着向外狂奔而去。
报春燕也捂住了眼睛,一个劲地往沈泊如和江移舟身后躲。
江移舟拎了她的衣领子,笑道“小姑娘,说我坏话时那么胆大,遇到这种情况就胆小啦?你这样可不行,你好歹是个神仙,万一再出点什么状况,把你吓晕,岂不是丢了咱们神君的脸面?”
报春燕闻言,这才缓慢放下手,从两人身后怯怯地站出来。
江移舟的目光又落在沈泊如身上“沈秋,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上次的疫气,这次的纸人,你都没有发觉,对吗?”
沈泊如拢紧了右袖,毕竟做了多年的亲密友人,对于江移舟发觉自己的不正常,早有预料,但眼下并不是解释的好时机。他深呼了口气,道“等邺城的事情结束,我再告诉你吧。”
“好。”
江移舟走到那个纸人身旁,弯下腰看它的情况。他发觉眼前遮盖戏台底部的大红围布正瑟瑟抖动,里面似藏有人的样子。
他随手掀开围布,只见戏班子的班主躲在戏台底下,蹲着身子缩成一团。班主刚才在台上打鼓,两只手上各还紧攥一只鼓锤,青筋凸显。他双臂抱着头,眼睛死死闭着,嘴里喃喃道“神仙保佑,妖鬼退避神仙保佑”
江移舟坏心顿起,冷不丁地伸出手,用力拍了下班主的后背,粗着嗓音喝道“嘿,鬼来了!”
班主被吓得面色惨白,双腿一软,“妈呀”了声跌坐在地。沈泊如弯腰扶住班主,面带歉意地笑笑,解释道“对不住,我们不是鬼。只是有点事情想要问。”
班主看清来人,这才松口气。他擦去额上冷汗,稍定惊魂,问道“什么事?”
沈泊如道“这样说话不方便,你能从戏台底下出来吗?”
班主才一动弹,眼角余光又瞥见那只躺在地上的大纸人,忽地打了个哆嗦,又蹲着往后退了退,一阵摇头“你们问吧,这样说话也很好。别那样看我,我我没害怕。”
沈泊如“”
江移舟嗤笑一声“哎,我听说你的这出戏,是找大家重改后才演的。那我问你,你这戏本是找那位大家改的?”
戏文中,除去晏姑娘与胭脂刀的相处细节。还提到胭脂刀来自泾川古国的事情,普通人不可能知道如此详细。光这一点,改写戏本的那位大家到底是什么身份,很值得怀疑。
班主低下头,像是在回避江移舟的目光,没底气地说道“枣庄笑笑生。”
沈泊如皱眉,问道“枣庄笑笑生?”他长期待在南海,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起这样的名字,觉得有些疑惑罢了。
但班主却会错了意,以为沈泊如发现自己说谎。那“枣庄笑笑生”为闻名遐迩的文坛大家,编写出来的戏文皆催人泪下,场场满座,被誉为“活招牌”,岂是邺城一个草台班子能请动的?
班主心虚,只得老实交代,声音又小了几分“是找‘赵庄潇潇生’改的。”
江移舟“”
报春燕惊讶道“赵庄?那不是城南那个义庄吗?!”
“的确是义庄。”班主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不应该说的,但眼下已经发生了纸人的事情,说了也没有什么。”
“这些年我们戏班境况不是很好,可以说每唱一场都要赔钱,也花不了大价钱去请什么大家写戏本。只得用些旁门左道的方法,譬如夜半燃香,请仙来写。”
班主嘴里的“仙”,并非天界那些腾云驾雾的神仙,而是有些道行的鬼类或者不得投胎的厉鬼。民间流传的“笔仙”、“碟仙”多属此类。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指的也是这类“鬼仙”,好请难送,不少人因此鬼魂缠身,无辜丧命。
很明显,班主没有将请来的“仙”送走。
班主道“一开始我根本没有想要改唱胭脂刀,请来的‘潇潇生’给我改了这个。我一看戏本,觉得新奇,这才开唱。”
沈泊如“你怎么样请到了潇潇生?它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班主道“就说要写戏本。它对我说,希望这出戏能在晏家旧宅附近唱。”
江移舟问“它对你说过话,能不能判断它是男是女?”
“女鬼,是女鬼!”班主想也不想,答道“这件事我不可能记错!”
沈泊如想了想,从怀里掏出许多银钱,递给班主“我有一件事情想让班主帮忙,也不难,就是借几件行头,借两个胆大的人用用。”
他怀疑“潇潇生”就是晏姑娘。按照戏文中说法,晏姑娘被人冤死,死后定会化为怨鬼,游荡世间。
她心怀有怨,难免想把自己的死因告诉更多的人。而戏曲老少皆宜,受众面广,能最大范围为她宣扬。
那班主没有急着收钱,面露犹豫“几位要做什么?”
江移舟故作高深道“我们是斩妖除魔的仙师,自然是为你消灾解难,你就瞧好吧。”
夜半时分,沈泊如三人带着班主与他的夫人,穿着旧衣裳,赶了一辆载满唱戏行头的小驴车,来到了邺城赵庄外。
一开始说好是借两个胆大的人,来的却是班主与他的夫人。江移舟怀疑班主是不是对“胆大”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倒是他的夫人,眉目间有股英气。她之前在戏台上专职打鼓,有个“鼓娘子”的诨名。她手上有劲,看着比班主还结实几分。
月光清皎,天上云朵泛起银白,若鱼鳞层层铺陈开来。
他们将小驴车停在赵庄外,班主与鼓娘子留在外面看东西,沈泊如三人悄悄进了赵庄。
赵庄内光线晦暗,几口乌木棺材并排放在大堂,一股难闻的腐臭弥漫在空气里。
棺材边,放着许多的纸人。它们有体态壮硕的青年男子、袅袅娜娜的妙龄女郎、手挎花篮的童子形态万千,各种各样。
这些纸人脸上都化着浓妆,红艳艳的嘴巴夸张地上扬,内外眼角也大幅度下弯,露出一个颇为滑稽的诡异笑容。
沈泊如取出一个小香炉放在东南角,向里面插了三根香。香烛无火即燃,一缕缕的青烟散在空中,淡淡香气如涟漪般漾开。
赵庄的大门紧紧关着,室内却吹起一股冷风,仿佛寒针般,只往人的骨缝里扎。
沈泊如生而为神,阴阳两界皆可见。他发现好多“人”的影子都聚集在小香炉旁边,张大了嘴,贪婪地吸食那些香灰。
他当做没有看到,双手合十,轻声道“我们是外地来的戏班,这几年境况不好,只能到处游荡着唱戏。今日来了邺城,听闻此地神仙灵验,想求一个新戏本,恳请神仙帮忙,让我们能在沿途凑足盘缠,回到南方家乡。”
这么说了两遍,他身边的一位“美女纸人”有了反应。“美女纸人”的眼珠来来回回地快速转动两圈,她动动唇,露出一点鲜红舌尖,细声细气道“拿纸笔来。”
沈泊如忙低下头,他取来纸笔,双手递给纸人,弯腰拱手,垂眸轻声道“我们要唱,也要先知道戏文名字,还请大仙告知?”
“胭脂刀。”纸人舔舔毛笔,它看沈泊如仍低着头,似有话说,又问“你还有什么事?”
沈泊如抬起头,他眼神沉静如水,微笑道“晏姑娘?”
纸人写字的手停顿下来,那只毛笔“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它瞪向沈泊如,墨笔画就的漆黑瞳孔亦泛起血色,喉咙里发出声类似于金属相互摩擦的尖利啸声,伸出一只利爪,对着沈泊如的左胸抓去,仿佛下一刻就要掏出他的心脏来。
纸人的长爪死死抓住了沈泊如的手,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看起来温温柔柔的青年,若蒸腾在阳光下的朝露,瞬间消失在她的眼前。
他和他的刀,一并出现在她的身后。
这一瞬,摆放在棺木旁的纸人皆活了过来,张口中发出尖利的吼声,震得门窗“咯咯”颤动。这些姿态各异的纸人面带残忍笑容,它们如同脱笼而出的饿兽,纷纷扑向赵庄里的三人,黑色的怨气好似海中掀起的狂潮。
江移舟右手处白芒乍现,扫向周遭纸人。
被击中的一众纸人轰然碎裂,屋中碎纸纷扬而起,落似燕山雪。
纸人见状不好,才要逃走。此时,鼓娘子踹开大门,她双手抬着个沉重的坛子,扬眉喝道“妖怪莫跑!”微一用力,泼了纸人满头黑狗血。
班主跟在鼓娘子身后,弱弱道“妖怪莫跑!”
鼓娘子剜了夫君一眼“要你何用,喊个口号都这般没底气!”
班主忙笑“有仙师在,留点面子,留点面子。”
沈泊如对两人笑笑,歉然道“有劳二位,我们有些事情想单独问问这妖怪,不知”
班主皱眉,才要说话,鼓娘子便打他一掌,双手抱拳“道理我们都懂,应是我们谢谢仙师,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夫君解决了怨鬼缠身的麻烦。我们这便告辞了!”
说罢,鼓娘子扯着班主,驾起小驴车,离开了赵庄。
纸人没了力气,它打量几人,问道“我自问没有害过人,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的晦气?”
“我们想向晏姑娘你打听一个人的下落。”沈泊如停顿片刻,笑道“应该是一把刀的下落。”
报春燕看纸人安静下来,眨着眼,问道“晏姑娘,你知不知道胭脂刀在什么地方?我们正在找他,他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纸人听到“胭脂刀”三字,低头怅惘道“我不知道,我也在找他。”
沈泊如问道“听姑娘语气,似乎找了胭脂刀很长时间?”
纸人似被触动心弦,也不否认,语气和缓许多“我死后就一直在找他。当年我死之时,心怀怨气,许错了愿望。”
沈泊如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纸人低声回答“让欺辱我的,笑话我的人全都不得好死。”她抬起墨笔画就的双眼,又道“我现在想找到他,重新再许一次愿望。”
报春燕急道“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又断了。我们要怎么找到胭脂刀?”
“许愿的话”沈泊如沉思片刻“也许江燕婉知道他在哪里。”
“我有个办法。”江移舟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少年人的风流挑达“不过,要辛苦阿沈了。”
第7章 泾川刀(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