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希站在门边,长发随意编成几股,松散的洒在肩头,淡粉色的毛衣敞开,外面套著医生的白色长外套,神情有些疲惫,漂亮的大眼睛里满布血丝。
“退烧了?不错麽,我还以为你用了三年的时间读回来的临床学位,是个摆设。”
嘲讽的掀了掀唇,推开门进去。
暖暖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直直的打在床上人身上,蓝羽筝乖乖的睡著,面色苍白,因为终於退烧,所以没像几天前那样发抖并不断的出汗,呼吸也平稳了很多,一向很有ji,ng神,即便是在被欺负的时候也能挑起眉头倔强的嘲讽著的人,现在,这麽脆弱无依的安静著,让靖贤的心里紧的透不过气。
从旧仓库回来之後,他就一直发烧,在高烧中胡言乱语,昏迷、呕吐,靠镇静剂才能放松下来。
终究还是太勉强了,那天的事情,对这个一直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来说,终究还是太勉强了。
他受了刺激,还不轻。
“筝,羽筝……羽筝……”虽然尝试过几次都没用,但还是习惯每天进来的时候叫他一会儿,以确认他还活著,自己,还没陷入寂寞中。
“刚刚打了镇静剂,睡著了。”
锺希安静的提醒,眼光停留在羽筝苍白的脸上──瘦了,七天的时间,少量的食物和水通过胃管导进去,营养液和葡萄糖的注s,he不敢超量,因为还要同时注s,he消炎药与整理盐水,他吐的很厉害……
没清醒过,迷迷糊糊的叫著什麽,凑近了听才听出来,是──爸爸。
他是孤儿,不应该有父母──锺靖贤这麽说,他心领神会的让尹瓷去查,结果跟他从前查到的一样,十岁的时候被s城近郊的孤儿院收留,在那之前,找不到有关他的一点记录,似乎他是从地下凭空长出来的一样。
十岁的孩子,应该记得很多了吧……
羽筝,从来没提过自己的过往,十岁之前的事情,他总说不记得了。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什麽时候才能醒过来,这麽看,现在他有点轻度肺炎,还好控制的及时。
靖贤每晚留在这里抱著他睡,被滚烫的体温炙烤著,其实睡的并不舒服,但是他不愿意放手,怕是一放手,羽筝就会生生的消失掉。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太勉强,也不愿意承认羽筝太脆弱,他相信只是那天他没注意到天气太冷,让羽筝著了凉,才会这样。
“咳咳……咳咳……”
床上的人没来由的咳嗽起来,锺希伸手够床头的水杯,却被靖贤抢了先,“你去睡会儿吧,我陪他就行了。”
你没有医学常识──本来想用这种借口赶他走,但想想,好像现在,自己才是不受欢迎那个。
含住一口水,俯身用唇灌进去,羽筝略略挣了一下,就乖乖的张开嘴,接受了冰凉的shi润。
安静了一刻,微微睁开眼,“头……好痛……”
喉咙沙哑的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像蛇一样嘶嘶的声音,但靖贤还是听懂了,真是奇迹。
“哪里痛?”
体贴的问,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轻轻的揉著,冰凉的手指缓解了痛楚,帮助羽筝找回麻木的瞳孔中的焦距。
“是你……啊……”
“喝水吗?”
慢慢扶起他,靖贤问。
点头,水杯就递到身边,杯边泛滥著shi润的光泽,借著太阳,有点晃眼,记忆里第一次受到如此体贴的关照,眼睛有点热,眨了眨又揉了揉,才发现自己一条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针孔,揉在脸上都硬硬的。
“好点了吗?”
“没事了……咳咳……”
“我叫医生……”
“不用,我睡一下就好了。”拍拍靖贤的手,羽筝重新滑倒床上躺下,牵著靖贤的手不放。
“嗯,我帮你盖好被子。”
任由他拖著自己的手放进被子,细细的掖好,抬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脸有些红,疑惑他是不是又起烧了,指尖摸上去,温热,额头贴上去,却发现他红的更厉害了,“又发烧了?嗯?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不……不是……”尴尬的摇头,咬了咬唇,别过脸去,“我……陪我待会儿……”他在撒娇,生病的人会格外脆弱对吗?可是从前,他被暴雨淋到,烧的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却仍旧记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我不走,你再睡会儿,我叫厨房煮汤和粥给你,晚点吃些东西。”
“嗯……”低低的应了一声,把脸埋进被子,嗅了嗅,才发现这不是熟悉的味道,这里不是他的房间,那麽是哪里?头又一阵疼,发生了什麽?
他记得,自己加班,然後在停车场被人绑架,记得被一群人喂了药,醒过来的时候遇到了锺靖贤,然後……满眼的血红,比夏夜的彼岸花还妖豔,腥重的味道,隐匿著痛楚与不安,死亡与鲜血……在充满那些地方的空间,他们放纵的纠缠在一起,像两头孤单的野兽,靠著体温证明彼此的存在……
只是,在rou欲的背後,横七竖八堆积的,是没了生命的,血被放干的──尸体……
“呕……”
猛地从床上起身,扒住床沿一阵狂吐,身後的人急急的跪倒在床上,扶著他,顺著他的背。
胃里没什麽东西,吐的都是液体,抽痛的感觉让他眩晕,也耗光了刚刚攒起的力气。
“尹瓷,尹瓷,尹瓷,尹瓷叫尹锺希过来,快点!”
一阵天崩地裂似的忙碌,羽筝皱著眉重新乖乖的躺下去,心不甘情不愿的睡著──镇静剂而已。
“td他这样到底还要持续到什麽时候!”
一把掀翻尹锺希手里的托盘,狠狠的扯起他的衣领,愤怒的问。
“他不肯接受心理疏导,我有什麽办法!!”
锺希怒吼回去,眼眶红了。
苏醒并没有改变蓝羽筝的处境,也许更糟糕,他睡著的时候,用胃管导入食物至少不会太痛苦,醒著的话,他根本无法接受那东西。
他吃不下,吃了也会立刻吐出来,根本都没消化的东西,锺希相信,他的肠壁现在一定很干净,干净的都快要消化了自己,只能靠温水维持基本的平衡,输液会冲淡血液浓度,加重心脏负担。
他睡不著,闭上眼就会看到漫天漫地的血红,他不许锺靖贤碰,碰到他就会想起粘腻腥重的液体涂抹在肌肤上的感觉。
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只是ji,ng神上的压力太大,几天的时间,安定的用量不断的加大,大到让人担心……
“为什麽不肯接受!”
“他想自己好起来,不想借住外力……”
大概,是不想暴露内心的脆弱,现在锺希才知道,羽筝倔强冷淡的外在下面,有著比他所想象的更深沈的东西,他原以为那些东西或许是些小男人的心思,现在他猜,那心思里面,大概有一道伤,一道他不想被任何人看见的伤,所以宁可自己撑著,也不愿意招惹或许会触碰到他那道伤的人。
只是这个,他现在还不想告诉锺靖贤,锺靖贤对羽筝,到底是什麽心思,他无法定论。
“这麽下去没好起来他先耗死了!”
“你可以尝试说服他……”
也许他会听你的,也许他会抵抗的更严重。
“td,没用的东西!”
低低的咒了一句,不知道是说尹锺希还是说自己,更可能是说蓝羽筝,转身往外走,连外套都没拿。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锺希也就不知道,为什麽他好好的走出去,回来的时候却像一块抹布似的,歪歪斜斜的挂在尹瓷身上,半边身子都是血……
他喝多了,在单家的场子闹了点儿事儿,刚好单羽墨在,打了起来──尹瓷面无表情的解释著,同时催促下人准备手术室,他总是这样,客观又冷漠,好像一架ji,ng密的仪器,没有半点感情。
锺希除了骂自己倒霉以外,什麽都说不出,肩膀和腿上各有一颗子弹,还好没伤到要害,这个混蛋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继续祸害人间。
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锺靖贤已经醒了,没跟他多说什麽,想给他一针镇静剂,让他好好睡,差点被他捏断了手腕。
吗啡,快点!
他用死神一样的黑眸盯紧锺希,失血让他变得有点虚弱,但还是那麽不讲到底。
你疯了!心脏会受不了的!
骂他,却还是开始翻药箱。
别废话!
不耐烦的催促,如愿的挨了一针之後,他扯著锺希的肩膀,稍稍一动血就从伤处溢出来,不过这个恶魔没管,好像那根本就不是他的血,锺希皱著眉看他,真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受伤,为什麽那双鬼爪还是那麽有力。
带我去蓝羽筝的房间,带著枪!
吗啡让他稍微有了些ji,ng神,因此伤口也没有那麽痛,但移动自己的身体,还是有些勉强,他有点後悔刚刚不应该在中了两枪之後还跟单羽墨斗拳脚──这加速了他的失血。
你要干什麽!
下意识的警惕起来,手抓住靖贤的手腕用了很大力气,
快走!别废话!
锺希踌躇著,反而是靖贤在拖著他走,如果不是靖贤狠狠的瞪了他几眼,让他勉强加快了速度,他想自己肯定来不及救下羽筝,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断气了,门锁响起的瞬间,垂头站在蓝羽筝床边的人暗淡的想。
“离开那儿!”
枪稳稳的擎在锺靖贤手里,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虚弱和疲惫的神态,ji,ng神的好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
尹瓷手里的针剂已经推到一半了──普通的肌rou松弛剂,如果用量控制不好,呼吸肌松弛,会导致病人窒息而死,并且事後查不到任何缘由,除了手臂上的针孔,可是蓝羽筝的手臂上已经布满了针孔。
“我好不容易等所有人都睡了的。”
尹瓷面无表情的转过脸,一点抱怨的成分都没有,语气淡的像一杯水。
锺希愣在那儿,靖贤手腕的颤抖唤醒他,於是他更紧的扣住靖贤的腰,把他扶得稳些──为什麽尹瓷要对羽筝下手?
“你竟然不辩解!”
靖贤冷冷的笑了一声,又加了句,“注s,he器拔下来,离开他!”
“除非你开枪……”
砰──
麽指又向下压了压注s,he器的活塞,枪在那同时响了,过大的冲力震得尹瓷直接摔在窗上,热热的血从右肩头流出来,弄脏了他干净的白衬衫。
走廊里立刻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一群下人惊慌的跑上来,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把他带下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没有温度的调子来自地狱似的,立刻有人应声拖起窗边的尹瓷往外走,锺希看著他那张微汗的脸,仍旧是没有表情,ji,ng确的像是机器。
“行了,出去吧,没事了!”
“等等……”
往外赶下人的锺希被靖贤叫了个突然,吓了一跳。
“换个房间,这里的血腥味儿太浓了,对他不好。”
靖贤皱著眉,抬手像碰一碰羽筝,肩膀刺痛,犹豫了一下,却只是拔下他胳膊上的针筒。
刚刚,只差一点,他也许就再也看不见那双澄澈的猫瞳了,再也听不见他即便是在狼狈的身不由己的时候,也会毫不留情的讽刺嘲弄自己,他就……再也感觉不到他滚烫的体温和高潮时候美妙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