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苦吗?
他努力仰起头,仍无法看见对方问话时的表情。
别忘了,你是只丑陋的毛毛虫。
年轻男性以青涩嗓音如此说道,但他完全听不懂这毫无逻辑的话。
对方猛地向他伸出手,他的身体遭到一阵冲击,狠狠撞上背後的冰冷墙面,浮现青筋的手紧扣在他的肩头,使他动弹不得。
等你忍受过被压抑、拘禁的折磨之後,就能蜕变成美丽的蝴蝶,展翅高飞。
你要做什麽?他的嘴巴开开阖阖,因恐惧而颤抖,仍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见原本覆在肩上的掌心渐渐往上移,最後停在他的颈侧,指头轻轻贴合。
现在……你找到你的翅膀了吗?
终於,他看见年轻男性的嘴角浮现微笑,下一刻,颈部便传来强烈痛楚,一股强大的力量勒紧了他的脖子,将空气隔绝在外。
呜!住手!
他发出无声的悲鸣,想推开对方,但不知何时出现的蛇正缓缓缠上他的双手,黑蓝色的冰冷蛇皮带来黏滑的触感,使他颤抖不已。
放开我……他急促喘息到鼻腔发痛,虽然张大了嘴,仍吸不进一点空气。
眼睁睁看着一只又一只的蛇沿着手臂蜿蜒而上,连同年轻男性的手和自己的脖子紧紧缠绕,彷佛无限延长的爬虫类,以一双双毫无温度的紫色眼瞳盯着他,而环绕在颈部的十指则如同要留下深刻的指印般,持续地、缓慢地收紧。
好痛苦、好难受……他需要力量挣脱,需要力量突破。刹那间,他看见巨大的翅膀,穿透自己背部的皮肤绽放开来——
王子!王子!
急切的呼唤彷佛无形的双手,将他带离窒息的恐惧,王子恒被自己大口吸气的声音惊醒,那瞬间,新鲜空气重新灌入他的胸腔。
冷汗令他浑身湿透,就跟梦里一样狼狈。
你没事吧?感觉有人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映入眼帘的是霍文森担忧的脸庞,而綑绑住他的蛇,早已消失无踪。你呻吟得好大声,作恶梦了吗?
翅膀……
翅膀?
我背後,长出翅膀了……他惊魂未定的伸手探向自己的肩胛骨,幸好那里仍然完整,没有什麽翅膀。
他再握住自己的脖子,发烫的肌肤似乎还残留着清晰的痛感,那个人……那个人掐住我的脖子……
都是梦而已。霍文森温柔的嗓音,宛如微风传入耳中,舒缓了他的恐惧,你想想,一般人不可能看见自己的背,除非真的有人在背後长眼睛。
如果只是梦,为什麽会那麽痛?王子恒执拗地沿着颈部不断摸索,总觉得会摸到那宛如烙印般的痕迹,痛得我好像会死掉……
梦境会使大脑产生痛的讯息,算是一种心因性疼痛,只是假像,不是身体真的受伤造成的。
真的……是梦?他仍有些迟疑。
是啊!你看,现在是不是不痛了?
霍文森轻轻将自己的手覆盖上他的,以极轻柔的动作摩挲他的颈侧,指尖传递而来的温度与抚触,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耽溺,缓慢地、温柔地取代了痛感,就连对方身上隐约传来的香甜气味,都令人陶醉。
如果这一刻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直到指尖轻抚上他的後颈发梢,舒适的微痒感使他缩起肩膀,他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该有的反应,也想起昨天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
他推开了霍文森的手。
一瞬间,他看见那总是意气风发的双眸闪过一丝错愕,却连後悔也来不及了。
抱歉……霍文森苦笑着缩回手,随即起身离开床沿,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不是……我只是……他的确畏惧於他的触碰,但并非害怕受伤,只是他现在不知从何解释起。
我猜你刚才梦到我了吧?
王子恒看不见他说话时的表情,但听得出他语气中的阴郁。
我应该很常出现在你的梦里,不过都是恶梦。
不是这样的……他不知道刚才出现在梦里的人是谁,却无法否认对方後半段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不知道该怎麽说,但不全是你说的这样……
其实我听见了,那天早上,你半梦半醒的时候,一直在问为什麽。
咦?
我记得这句话,记得你的声音,也记得你在什麽样的困境下,以绝望的心情追问我为什麽。霍文森一向稳健的声音听起来既懊悔又沉痛,虽然你没说,但我知道你是在问我为什麽总是欺负你,为什麽对你的痛苦视若无睹……
此话一出,王子恒才领悟到,这个人并非对当年加诸於他的暴行毫无感觉。
面对吴纪棠的时候,他可以轻易说出都过去了,可是一旦面对当年的加害者,他反而说不出口。
他不是不想原谅,而是不知该不该说出我原谅你,因为对方没有为欺负他的事情道歉,更没有祈求他的原谅。
这个男人是他恶梦的来源,他却无法真心讨厌,毕竟对方不仅费心寻找破案关键,还不顾自己的安危保护他。只是无论他做这些事是出於忏悔、赎罪,还是其他理由,他都不想就此将霍文森从罪恶感中解放出来。
如此矛盾的心情,就连自己都搞不懂。
所以,你为什麽……要这样对我?鼓起勇气,他将隐藏多年的疑问说出口,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哪里不对、什麽时候得罪你了,可是你又说不是……我不懂……他紧盯着霍文森的背影良久,我想知道你欺负我的理由,还有你为什麽又回头找我,还有昨天……为什麽吻我?
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背影竟轻颤了一下,接下来则是漫长到不知尽头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