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心 第5节

    “挺，挺合适的……”宋心被牵着鼻子走，下意识回答。转瞬他又想到自己是打算装成没试过直接来归还戒指的，这第一句话就把自己暴露了，悔不当初地再次低头，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原定的对话。

    严先生的房间里只开了小灯，光线十分温和。他侧了侧身，道“进来吧，别站在门口说话。”

    宋心跟只提线木偶差不多，乖乖地就进去了。

    严先生给他倒了杯水，又道“刚刚我和怀青聊了一会儿天，他一开始还有点小脾气，但到后面也愿意和我认真说了。”

    “那挺好的……你们说了什么？”

    “他说了以前刚被你收养时的一些旧事，还有问我这些年来是不是一直都在找他。”严先生坐下来，很淡地笑了笑，“我本来以为他再会问一下关于他亲生母亲的事，但他没有问，我主动提起来，他也让我不要继续说……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你了。”

    宋心喝水到一半呛住了，赶紧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开始咳嗽起来。严先生俯过来拍了拍他的背，宋心反而咳得更大声，一边摆手一边涨红了脸，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懂严先生想做什么了，但这不妨碍他总会被对方三言两语激得脸红心跳，这使他苦恼又不自在，仿佛自己都不像自己了。宋心鼓起勇气，清咳两声，逼自己直视着严先生的眼睛，结果声音又不自觉地降了一度，硬着头皮问“那个戒指……我的手也并不好看……您，您……我是想问，您为什么要送，送我戒指呢？”

    严先生并不直接回答他，只是道“你之前告诉我，不要对你用敬语，那你为什么要对我用敬语呢？”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习惯地就……”宋心措手不及，连忙道歉。

    严先生又道“礼尚往来，你也应该喊我的名字。”

    宋心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的名字，结结巴巴地叫“严，严……”努力了半天，直呼对方全名对他来说似乎还是太羞耻了，下一个字怎么也无法脱口。严先生微微皱眉，道“严绍。”

    “严绍……”

    严先生这才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视线落到他的手上“我也并不觉得你的手不好看。”

    “谢谢……”宋心感觉自己热过了头，耳朵都在冒气了。刚才他到底问了对方什么问题，现在他完全想不起来，只是磕磕巴巴地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说什么就是什么。

    严先生现在才道“怀青认为自己不需要母亲，只需要你。他由你救助抚养，你也将他教育得相当的好，而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同样觉得你很不错……戒指在哪？”宋心傻乎乎地把戒指拿出来，严先生接过，托起他的手，凝视着他说，“赔礼与谢礼当然只是托词。若不冒昧，其实我想以怀青的父亲的身份，请你成为他的另一位家长……你意下如何？”

    宋心呆呆地看着他，头脑太简单的坏处在这个时候就显露出来了，无法处理眼下的信息，只能按着经验缓慢点了点头。

    严先生笑了一笑，几步走到他面前来，吻了一下他的手，似是随意又似是郑重地，将戒指套了上去。

    第11章

    冰凉的金属指环套到手指上的时候，宋心仍未能反应过来。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前几秒，严先生温暖的、正托着他的宽大的手，以及落在手背上的那个吻。他感觉自己脑子真的像个混沌的大海，而他是艘时不时便会被巨浪吞没的小船，沉沉浮浮着，正要挣扎着去靠岸，严先生的手又落到了他的头上。

    又是一个大浪拍来，把他打得晕乎乎的。宋心的头发被弄得有些乱了，软软地散在脸侧，衬得他的脸又小又白，颊上似是轻抹了胭脂一般红。他仰起脸来，面对着对方温和却庄重的神情，感受着头上的温度，更之前的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支配他。

    宋心怯怯地抬起手，也去摸严绍的头发。

    严绍的头发并不长，全部向后梳成了一个成熟威严的发型，因为抹了发胶所以有些硬。宋心没敢用力，不敢放肆，像小动物探出爪子去碰沉睡的老虎一样，除了好奇与小心翼翼以外还带着点讨好。

    严绍也没有阻止他，手顺着他的脸廓下滑，指腹贴在那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滑了一下。宋心理智终于回笼一点，面上迅速升温嘴唇也微张像是要出声却不敢的样子，严绍的手指便又在他的嘴唇上抹了一下。

    “你的这些地方看起来都很软……让人想亲一下，”得寸进尺一样的发言，伴随着对方脸庞的靠近，宋心心跳都要停了，严绍却突然收回手，“不过，还是等下次吧。”

    他喉间泄出一个低低的音节，像是笑，充满磁性令人耳根酥麻。宋心就跟又被一个浪打蒙一样，连应变的能力都没有，只愣愣地被他送回房间，说了声晚安。

    严先生好像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宋心一整个晚上都是混乱的，直到缩进了被子里，还是没能思考出来，下意识咬了咬自己的大拇指。要说绅士，严先生依旧很绅士；要说威严，还是让人觉得不可侵犯的。他对自己的尊重没有变，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也照样是愿意亲近的……

    宋心终于意识到，是亲近的程度不一样了！

    还送了他戒指。

    宋心这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一看，发现戒指被套在中指上，他自己试戴的时候，是随手戴在了无名指上。他只稍稍想了想这个位置的不同，又不太敢确定地抱着手机查了查。他不太专注，脑子里想着别的东西，一时不察就把中指和小指的解释看串行了，关掉手机屏幕催眠自己。

    严先生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他本来就是小瑜的养父。小孩子的成长过程中需要家长的教导，而自己虽然不太聪明，但正好能担任、也担任着这个工作。严先生工作忙，操心小瑜的教育问题，又感激他，所以要请他正式当小瑜的父亲而已……应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宋心小孩子一样咬着手指想。他没有发现，自己心里有那么一点、一点点的失落。

    他胡思乱想着慢慢被睡网笼罩。他想了严先生今天难得的笑，想了对方的手触摸自己时的感受，想了自己大着胆子去摸严先生的头发，最后想到对方抚摸了自己的面颊与嘴唇。

    严先生说礼尚往来，他们要互相称呼名字，也纵容了自己去摸他的头发。

    自己想摸的却不止头发……礼尚往来地，下次自己能不能摸摸他的脸呢？

    第12章

    宋瑜生日过后第二天，一大早，严绍就来敲了宋心的门。

    以往会在这个时候来骚扰自己的只有宋瑜，宋心也没多收拾，迷迷糊糊从床上爬下来，头发都还乱着，揉着眼睛就去开了门。开门后他习惯性地先低头，看到的不是宋瑜的脸而是西装裤与黑色皮鞋，揉眼睛的手停了一秒，迟疑地抬头。

    严绍的脸便出现在他面前。

    宋心倒吸一口气。对方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很自然地把他凌乱的衣领拉好，又去梳理他的头发，道“我只是说两句话就走，你等会可以接着睡。”

    “什，什么话？”

    “我要出差一周，”他的手指滑过宋心的耳沿，不经意似的捏了捏那小巧的耳垂，“这段时间里，就拜托你照顾怀青了。”

    宋心连忙应“好的！我这周会多回来两天……”他眨眨眼睛，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工作辛苦了。”

    严绍表情仍然没有变化，只是最后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放开手。宋心呼吸很慢，一副很努力要不显出紧张的样子，像绷直了脊背的兔子，因为他的稍微离开而放松了一点。

    严绍突然微微地俯下身，脸顿时就靠得很近。宋心差点就以为他要亲自己了，立刻屏住呼吸，他却只是伸手，把那用力抓着衣服下摆的手指勾出来，道“不知道为什么，你面对着我的时候总是显得很拘谨，像现在这样也是。我还是希望我们可以放松一点相处，”宋心被说中了，脸反应得比大脑快，飞快地就红了，严绍牵了牵他的手指，声音中好像带上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过你刚才的回答倒是很不错。”

    宋心“谢谢……我，我是有点紧张，我会努力克服的……”

    每次和严先生相处，他都反应迟钝大脑生锈，得花好几倍的时间来理解对方说的话。他先回应了严先生的上半句，等对方走后轻手轻脚关上房门，才想到，刚才的回答？什么回答？

    宋心抱着枕头，想起自己刚才总共就说了三句话，一句“对啊”一句“会多回来的”还有一句“工作辛苦了”……他冥思苦想，也不知道这三句话不知道哪里不错了。

    严绍则回味着那句“工作辛苦了”下楼，坐上车，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多了个温柔羞涩的年轻妻子一样。

    宋瑜起床后知道自己亲爹要出差这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照常洗漱吃饭，饭后拉着宋心玩了一会儿游戏。他操纵着人物进本打怪，手指“啪啪”地在键盘上翻飞，宋心坐在旁边看得也不由得有些提心吊胆，不停地碎碎念提醒他。最后宋瑜通了关把位置让给他，宋心试了试，飞快地就引到野怪被打死，有些无辜地又缩到旁边，假装自己没接收到宋瑜鄙视的目光。

    宋瑜教训他“你手怎么这么笨啊！”

    “我刚玩嘛，而且我也不太会用电脑……”宋心推推他，“还是你自己玩吧。”

    宋瑜翻了个白眼，看看时间，把游戏关掉“我也不玩了。”

    他有着对于小孩子来说堪称了不起的自制力，玩游戏半小时就要写两科作业，写完才能再接着玩，哪怕没人监督也能严格遵守。宋心就又陪他写作业，看见他拿出来的新笔袋和新的文具，不由得捂嘴笑了笑。

    那是严先生送给他的礼物。小瑜嘴上不说，但其实还是领受了这份心意的。

    他心里为严先生高兴。

    说好了这周要多回来几次，正好宋瑜的生日也接着国庆假期，这周只需要上四天课。宋心等宋瑜写完作业后把自己的时间表也拿出来，约定在周二和周四去接宋瑜下课。

    宋瑜有些别扭，说“又不是没有司机，你不用特地跑这么远来接吧。”

    宋心揉揉他的脸，放软语气道“我也想看看你们学校是怎样的，周二下课后你就带我参观一下，好吗？”

    宋瑜就答应了。

    周末过去后宋心回学校上课。同学们大部分都是住校的，很少离开，国庆长假快到了，提前几天就开始激动地做准备。宋心周二走的那天还被舍友嘲笑了一下他比其他人还激动，宋心又不能说自己是去接孩子，只能嗔怒地瞪他们一眼。

    先前每周都会有司机来接他，这是他第一次自己试着搭车回去。宋心提前查好了路线，为了预防迷路耽误时间还提前出发，坐在公车上还有些难言的开心。

    车子驶过学校附近的小吃一条街，渐渐地进入了商业街。宋心以前住在小县城里，远远不如这里繁华，难得一个人出来，车上又不好看手机，他便盯着窗外看这个城市的景色。街边是各种打着大招牌的店铺，服饰店夹着精致的餐厅，人群车辆来来往往，视线向上便是一眼难能见顶的高楼大厦。

    经过一栋写字楼时，宋心发觉名字有些熟悉，又回头多看了两眼，这才想起来那是严家的公司。他盯着远去的高楼背影，心中莫名升起对严先生的敬佩。

    车子开了快一个小时，从城市一侧到了另一侧，他也终于到达目的地。四点半小学放学，门口早已等了不少家长，宋心背着书包站了一会儿， 发现严家的车也过来了。

    他对着司机笑了笑，司机想请他进来坐着等，他却摇摇头拒绝，只是站着和司机聊天。过了一会儿，他迟疑地问“学校能不能进去啊？”

    有些学校管得严是不让家长进入的，宋心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不由有些忐忑。司机递了个证件给他，告诉他出示证明就可以。

    宋心给宋瑜发了个短信，说自己等会上去找他，要他在教室里等着自己。放学后孩子和家长都骚动了起来，宋心小心翼翼避让着人群，花了十分钟才找到宋瑜的班级。

    人已经很少了。他放轻脚步，悄悄地靠近，先探了个头，看见宋瑜正一边写着东西，一边难得温和地讲着题目，一个瘦弱的男孩站在他旁边，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时不时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宋瑜开口问他题目，他又绞尽脑汁地想个一会儿再回答，宋瑜咬了咬牙控制着自己不发火，最后把本子塞给他，道“下次再讲！”

    宋瑜捞起自己的书包，眼一抬就锁住了宋心，宋心被发现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冲他伸手。

    两个人下楼的时候，宋心摸着他的头发道“你和同学相处得不错嘛。”

    宋瑜“谁要和那种吊车尾相处得不错！”

    宋心已经习惯了他的炸毛，接着说“不过我怎么没有在宴会上见到他啊？和你关系不错的话，应该也会来啊……”

    “你够了，谁和他关系不错啊！”宋瑜掐了掐他的手，顿了片刻，声音小了一点，“他倒是挺想来的，但听说他是个私生子吧，所以不能来。”

    宋心眼神温柔下来，道“那下次你可以请他来家里玩，不是正式的宴会应该就不要紧了吧？”

    “我为什么要请他来，我又不喜欢他。”宋瑜瞪他一眼，用力扯扯他的手要他走快点，虎着脸加快脚步。宋心拿他没办法，只能牵紧他的手，过了一会儿，听见他的小声嘀咕“不就是教他做了个题目吗。要不是看他和你一样又傻又笨，谁要理他啊。”

    第13章

    宋瑜按照约定，带他在学校里走了一圈。宋心其实还想再说说刚才那个孩子的事，但宋瑜总是凶他，最后只能无奈地不提了。

    他们花了十来分钟逛学校，出去的时候，正巧碰上那个孩子背着书包走出校园。宋瑜牵着宋心的手就要加快脚步，没想到对方看见了他们，小跑过来抓住宋瑜。

    宋瑜臭着一张脸“干什么？”

    对方眨眨眼睛，说“再见……”

    他长得小小的，比宋瑜还矮了半个头，皮肤白白的眼睛很大，只不过神情确实有些呆。宋心没忍住就笑了，宋瑜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不自在，敷衍地也说了声“再见”就要走。

    那个孩子却又扯住他的衣服，声音软软地说“谢谢你。”

    “不用谢了，不就两道题目，自己回家记得多做两遍。”宋瑜拉开他的手，“我要回家了。”

    宋心蹲下来，在那个孩子头上摸了摸，柔声道“现在不早了，你也快点回家吧，记得小心安全哦。”

    孩子乖乖地点点头，礼貌地说声“谢谢哥哥”转身走了。宋心心情无端好了许多，纵使被宋瑜埋怨多管闲事也不生气，只是同样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发。

    宋瑜因为经历的原因上学比较晚，比同级的小朋友大了两岁，性格也早熟。虽然成熟贴心是好事，但宋心时不时也会心疼他过早成长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可以更孩子气一点，更幼稚任性一点，上学的时候和同学玩玩闹闹搞搞怪，偶尔做个小恶作剧，周末的时候来对大人软磨硬泡说不想补习想出去玩。但他总是自律又严格，除了会说老师一些坏话以外从不抱怨，把大半的休息时间都花在学习上。

    宋心勾勾他的手指，在他投来眼神的时候，温柔地说“小瑜，虽然你老是嫌我烦，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几个朋友和你一起玩……”

    宋瑜扭开头“你确实很烦！谁要和这种傻得不行的家伙做朋友。”

    宋心拿他没办法，只能摇摇头。

    星期四那天宋心再来的时候，宋瑜给他发了个短信要他在门口等，自己在收拾书包马上就下来。然而他在门口等了十五分钟，也没有见到宋瑜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