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臭!”
魏真抬头,只见一个人影一动不动,真跟个僵尸似得怔怔的杵在他面前。魏真也痴住了,等他大脑反射出这是赵大宝,热泪盈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起身想往过勾人的时候,赵大宝嗖地转身跑了。
魏真也呼地狂奔了出去,一个姿势保持太久,没跑几步,魏真腿一麻摔倒在地。眼看赵大宝要消失在自己眼前,魏真红着眼坐在黑暗的巷子里发出了阵阵嘶吼。
“小混蛋你跑吧,反正我是个瘸子追不上你,不过我告诉你,你走了,以后都别想再看我一眼,老子明天就搬家……”
魏真就这样听着自己不像人发出来的吼声,眼睁睁看着赵大宝跑得无影无踪。望着暗黑无声的巷子,魏真最终大喘着气,无力的垂下了头。
走了!走了!他又一次把赵大宝弄丢了!十几年后,他们会忘记彼此,他们的样貌一点点模糊在彼此的记忆中,即便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他们也不会认出对方,看对方一眼。
就在魏真陷入深深的绝望中时,那股熟悉的恶臭味儿又淡淡飘来,然后越来越浓。
是幻觉么?
魏真不敢抬头,他是这么迫切的想闻到这个味道,用力吸着鼻子,紧握着的拳指甲几乎陷入皮肉。
就是这个味道!臭到无以复加!
魏真鼓足勇气抬起头来,果然赵大宝站在他不远处。小孩儿头低得很低,佝偻着背,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
虽然赵大宝就站在前方,魏真任不敢相信地看了又看,之前的一次次失望已另他的神经崩到了欲断边缘。
一眼一眼又一眼,魏真终于确定赵大宝是活生生的来到了他身边。忍着腿部的不适,魏真起身一拐一拐,快速往赵大宝身边走,在他伸手马上要摸到赵大宝的脸时,赵大宝后退几步躲开了。魏真试图又伸了几次手,见赵大宝很惧怕的直往后缩,只好先哄着人回家。
“大宝我不碰你了,我们回家行吗?”
赵大宝黑暗中低着的头,点了点。却不和魏真并排走,还和魏真保持开一段距离,魏真担心赵大宝又撒腿跑了,走在了赵大宝后面。
回到家中,赵大宝先站到了窗户跟前,等魏真打开门,人进去了,他才往进走,门一关,赵大宝紧靠着门,不再往前迈一步了。
魏真想看看赵大宝的脸都瞧不见,因为赵大宝的头一直低着,他只见赵大宝长出来的头发像草一样脏乱的打着结,脖子黑乎乎的坦露在外,胳膊上是一条条黑道子,指甲盖塞满了污垢,不知赵大宝从哪儿淘了件老人汗衫,松垮破烂的挂在身上,一条腿的裤脚裂开了长长一条缝,隐隐可以看见挂着泥点子的小腿肚。
总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比乞丐还要像乞丐的赵大宝!
赵大宝出走的这段岁月,魏真做梦都是找到了赵大宝,他高兴的哭了出来,而当梦想成真,魏真却难受的连眼泪都忘了流。
赵大宝缩在门角,拘束得好像来了皇宫,生怕自己污染了这华丽的地方和这里的人。魏真只要靠近一点点,赵大宝便抱着头往地上蹲。
魏真原地坐下和赵大宝持平,轻声轻语开口,“大宝不怕,没事儿了,回家了,有老魏在,没人敢欺负你。”
赵大宝抱着头不说话。
魏真仰了一下头,深吸了口气道,“大宝你和老魏说说,你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
赵大宝不停的摇着头,说着,“洗澡!洗澡!”
“好好好,洗澡!”
魏真跑进厨房手忙脚乱烧上水,又去翻煤气下面的柜子。赵大宝肯定饿坏了,他得先做些吃的给赵大宝充饥。
赵大宝走后,魏真家里从没开过火,只有一把挂面,几个鸡蛋。魏真放了些盐和几滴酱油,煮了碗鸡蛋面,端到了茶几喊赵大宝过来吃。
赵大宝头抬了抬又想起什么似得匆匆低下,挪动到茶几边抱起碗,嗖地跑到门口,背对着魏真狼吞虎咽吃起来。
魏真看着窝成一团,抱着碗吃饭的赵大宝,鼻子阵阵的泛着酸,“大宝坐在沙发上吃好不好?”
赵大宝鼓着腮帮子,嘴边挂着面条,头摆得像拨浪鼓,他怎么能过去呢,他这么臭,在外面老魏都说他好臭,在家里他肯定更臭了!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着,厨房里热气腾腾,魏真打开了窗户。不管如何,赵大宝回来了,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了,他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尽全力过好他们以后的日子,把赵大宝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疼爱。
赵大宝还窝在门口,空了的碗和筷摆在茶几上。魏真回里屋取出大盆儿放到小厅,拿出了盆里的沐浴露,毛巾,长管子,把热水倒进去,又捡起管子接到厨房的水龙头。水温刚好的时候,魏真关掉水,试着往赵大宝身边走,赵大宝胳膊挡着脸喊道,“老魏你进去,进去。”
魏真停下脚步道,“老魏帮你洗,大宝你自己够不到后背。”
赵大宝焦急的摇着头,“好脏好臭,你进去。”
“没关系,老魏不嫌弃你,大宝你乖乖的过来。”魏真见赵大宝的反应没有刚才激烈,又抬起了脚,“你不过来,老魏过去了。”
“不要,不要。”坐在门口的赵大宝突然蹬着腿,大喊“太丑了脸好黑……”
“好好!”魏真赶忙柔声哄着,“老魏不看你,老魏进去。”
魏真坐在床边,从门缝里看到赵大宝先是蹲在地上,头伸进盆里把脸洗了个干净,然后脱衣服,坐进盆里,飞快的打上沐浴露,狠狠地拿毛巾搓着每一寸皮肤。让魏真欣慰的是赵大宝身上没有伤痕,只是看着人瘦了些。
赵大宝搓一搓,还会转头瞅瞅里屋,看魏真是不是在偷看他,搞得魏真像在做什么龌龊之事,偷看黄花大闺女洗澡一样心惊肉跳,从床上躲到了门后面偷窥。
第20章
赵大宝把身上洗了个遍,低头皱着眉闻了闻,然后跨出来,使劲端着盆往起站。魏真偷看不下去了,这一大盆水端起来,赵大宝的腰还不闪了。魏真推门站了出来,赵大宝犹如惊弓之鸟,刚稍稍脱离地面的大盆通地一声落回,一股黑水溅起溢到了瓷砖上。
赵大宝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了眼魏真,满脸通红,弯腰用手划拉着那一摊脏水,结结巴巴地说,“老魏……你回去……我还……没洗完……”
“大宝不要管了,我们先睡觉。”
魏真冲上前圈住赵大宝湿漉漉的的腰,往起抱人,赵大宝腰间挂着没太冲干净的沐浴露,魏真不敢硬抱着人走,怕胳膊一滑,人秃噜下去摔伤了,他只有死箍住赵大宝的腰不放,耐心的哄着,“大宝乖,臭怕什么,明天老魏带你去澡堂洗了就不臭了。”
魏真觉得这是哄赵大宝最好的语言了,而赵大宝听了却挣扎的越发厉害,一只脚打进盆里,脏水溅了满地,有一些打在了俩人脸上。赵大宝蓦地僵住了,魏真偏头一看,小孩儿湿漉漉的眼睛红了一圈,马上就要哭了。
魏真松开赵大宝,倒了盆里的水,打开煤气又热了一锅水。夜已经很深了,清冷的月光洒在静悄悄的院子里,魏真在厨房对着巴掌大的窗户站了两分钟,拔掉水龙头上的管子,用凉水洗了把脸拿着盆回了小厅。
赵大宝正手抓着抹布,光着身子蹲在小厅,擦刚才溅出来的水,那弓起的脊背,根根肋骨若隐若现。魏真放下盆,走过去从后面将赵大宝整个人揽在怀里紧紧抱住。
“大宝不是想洗澡吗,老魏热了水,马上就可以洗了。”
赵大宝停下动作,低低道,“老魏你去睡觉……不要再出来……”
“好,老魏去睡觉。”
赵大宝这回没回头往里屋瞅,他的脸早洗干净了,身上也不黑了,所以不怕魏真看。魏真也没再躲在门后,坐在床上边抽烟边看着赵大宝洗澡。
赵大宝洗一洗便会低头闻一闻,由于长时间的熏陶,他早对自己发出来的味道免疫了,小孩儿急得不行,谁来告诉他,他还臭不臭了啊?
又过了半个小时,赵大宝总算从盆里出来,慢慢悠悠进了里屋。送赵大宝走那天的旅行袋还在床下放着,赵大宝站在地上,愣愣地看着。
魏真撩开被子拉着赵大宝上床,赵大宝摇着头急匆匆转身开衣柜的门,找出自己的衣裳一穿,赵大宝背对着魏真躺在了地上。
魏真,“……”
“大宝你睡地上干嘛,到床上来。“
赵大宝小心翼翼开口道,“老魏我睡地上就行,真的。”
“地上多凉。魏真坐起来又伸手拽人,赵大宝躲开,身体挪着紧贴住柜子道,“老魏你不用管我,你就当我不在。”
魏真,“……”
“大宝你到底怎么了?”
赵大宝看了眼旅行袋,蜷缩着身体闭上眼,眉头皱得紧紧的小声喊着,“老魏你就当看不见我好啦,我不会发出声音的。”喊完,赵大宝还幼稚慌乱的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魏真跟着幼稚慌乱道,“好好,大宝你别慌,你想睡哪儿就睡儿哪,还有老魏看不见你。”
说完,魏真将被子对折铺在了赵大宝身下,柜子离床的空地只有半米多,躺不下两个,魏真只得又滚回到床上。
快天亮的时候魏真醒了一回,他翻身看了赵大宝一眼,小孩儿不像睡前蜷缩着身体,四仰八叉躺在他眼前,睡得呼呼地,还打着小呼噜。
魏真弯着嘴角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小东西在,果然不一样了,他的心都是暖的。明天可不能这样了,要想办法把小东西哄上床,不过这张只适合挺尸的床,要换一换,这伸不开腿,迈不开脚,方寸大的窝也不能再住了,赵大宝之前住的大屋好像还没租出去,他明天就搬过去……
魏真想着想着又睡了过去,若不是吴建给他打电话被铃声吵醒,魏真能一觉睡到中午。
魏真接起电话闭着眼“喂”了一声。
吴建说,“怎么没来上班?”
“吴建赵大宝回来了。”魏真舒爽的伸了个懒腰,天知道他有多久没睡过踏实觉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吴建有点儿不敢相信,昨天人还没影儿,今天就蹦出来了。
“昨天晚上。”魏真翻身躺平道,“吴建我不能在你那儿修车了,得想别的出路。”
“这就对了,我这儿本来就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过度一下得了。”吴建暗暗吐槽,妈的你个蠢货终于想通了,快回家找你爹娘吧。
魏真瞥了眼空了的床下,腾地弹了起来,“吴建回头聊,我得去看看小混蛋。”
吴建听糊涂了,“他不是回来了吗,你去哪儿看啊?”
回答吴建的是嘟嘟的挂断声。
魏真跳下床,喊着赵大宝的名字来了小厅,昨晚洗澡的大盆儿立在门边,地擦的干干净净,茶几上堆着的桶面摞在了下面,上面只摆着包子和粥。
就这么大个地方,一眼可望,没有赵大宝。
魏真一阵头晕眼花,扶着墙大口喘着气,那几个小时前还觉得暖暖的心瞬间冰冷得他手脚发抖,赵大宝要天上的月亮,他都可以想竟办法为赵大宝摘下,但他绝不允许赵大宝又不声不响的走了。
“赵大宝你个小王八蛋,这次被老子逮到,老子把你绑起来,看你还怎么跑。”
抓在手中的手机嚎出了一连串的高亢音乐,魏真接起来,吴建担忧的声音传来,“魏真看到赵大宝了吗?”
魏真切齿道,“小混蛋跑了。”
吴建心想,坏了,魏真一定是找人找的产生了幻觉,没准儿赵大宝昨晚压根就没回来过。不行,过几天人还这样,他得带着魏真去看心理医生了。
“魏真你别急,我去找你。”
魏真道,“我要去找赵大宝。”
“我陪你找,你等着我,我马上来。”
吴建开车冲过来,魏真已满脸肃杀抽着烟等在巷子口了。吴建车一停,魏真手里的烟掇在地上,打开车门,坐到后面说了三个字。
“去天桥。”
吴建将车缓缓开出去,从后视镜担忧的看了魏真一眼,他觉得他哥们儿有要疯的节奏。
“魏真哪个天桥?”
魏真道,“都去。”
要说步行街是讨饭流浪汉的谋生之地,那天桥下就属于无家可归流浪汉的栖身之处了。之前魏真想着小孩儿那么爱干净,肯定不会和这些流浪汉混迹在一起。但昨晚见了赵大宝后,魏真颠覆了这一想法,那一身破烂衣服和散发出来的臭味,小混蛋不是窝在这里才奇怪。
市里的天桥底还算能过得了眼,地下铺着些纸箱片子,漆黑的褥子,有几个泡沫箱子分布在几个角落,还有一袋一袋装好的破烂靠在天桥根儿下。
正值上午,大部分的流浪汉去谋生计了,只有几个光着膀子,穿着裤衩的男人,躺在那里哼哼着。魏真拿着赵大宝的照片和其中一个流浪汉打听赵大宝,吴建突然被一个流浪汉抓住了脚,那人仰着头,嘿嘿地和吴建傻笑,“媳妇亲一个。”
吴建皱着眉一脚蹬开了,他想赵大宝真睡在这儿,估计晚上吓也被吓死了。
市区两个天桥没打听到赵大宝,俩人又来了郊区的天桥。一下车,吴建就捂住了鼻子,这地方真的能睡人?
这他妈就是个垃圾场!
吴建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魏真人已经鹤立在了那片垃圾中,别说这里还真睡了几个人,魏真正要询问,接到了余大妈的电话,说赵大宝回来了。
余大妈并不知赵大宝昨晚人就在家了,直以为赵大宝是刚回来。她挂了电话,看着蹲在院子里数矿泉水瓶子的赵大宝,俯下身高兴又心疼的爱抚着赵大宝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