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魏真都没回卧室睡觉，一宿一宿窝在沙发上。他倒是再没去喝酒，一下班就早早回了家。可他不愿意看到大宝，赵大宝在他眼前一晃悠，他的心莫名的开始难受起来，就是这么矛盾，很怕看到赵大宝，可想和赵大宝呆在一个空间里。
赵大宝也很领的清，知道魏真不想见他，没事儿从不去小厅，每晚趴在床上偷偷观察魏真的情绪有没有大的波动。
这晚，安安静静睡在沙发上的魏真，突然起来打开灯，默默抽了会儿烟，踏入了那间，几天他都没进来过的卧室，大束的光照到床铺间，魏真走过去跨坐在了床边。
第15章
床上的赵大宝睡着了，魏真这几日都挺平静，没有发疯迹象，明天又是末考，赵大宝便早早睡了。
小孩儿穿了条三角裤，光溜溜的面对魏真侧躺着，两腿间是一只黄色的小鸭子。
魏真当初买这条小内裤让赵大宝穿，赵大宝扭捏了好一阵，说小鸭子咬他jj怎么办？魏真当场笑喷了。
此刻魏真回想起来却只有苦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何必对赵大宝好呢？魏真躺下搂住赵大宝，下巴抵在赵大宝头顶，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今天吴建带魏真去了儿童福利院，院长将福利院夸了又夸，这里出了多少有钱的商人，优秀的老师，出名的医生，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多有爱心，对社会有多大的帮助，好像不把孩子送到这里都是一种损失。
院长吹了半天牛，递给魏真一张名片，嘱咐魏真来的时候提前打电话，然后派了个义工带着魏真和吴建，参观了他口中牛逼的儿童福利院。环境倒不错，教育医疗也很完善，就是里面的孩子大部分不爱说话，几个小孩儿围坐在一起也不吵闹，规规矩矩的玩耍。
义工和魏真说，把赵大宝送来的时候，就说自己有事儿要去外地，过段时间再来接，不然怕小孩儿心里留下创伤。等赵大宝适应了，他再找个理由委婉的告知，那时候赵大宝也融入了这个大家庭，就不会太难过了。
但很多事情并不是可以预料的，魏真偏偏这晚搂着赵大宝睡了一晚，他没脱衣服，裤兜里院长的名片滑落到了床上。
赵大宝八点半考试，六点多就被硬硬的名牌棱角硌醒了。没办法，谁让院长的名片是用高档的金属制作而成，只一下便把赵大宝的腿划出道鲜红的印子。赵大宝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眼拿起了那张名片。
但凡不是傻子就能看懂上面印字的含义，赵大宝死死攥着那张名片，盯了正在睡觉的魏真好一会儿，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瘫坐在那儿，泪哗哗流了满脸。
赵大宝去考试了，临走他将那张名片轻轻塞回到了魏真的口袋里。
第一场考试，赵大宝题做到一半就傻楞着呆坐到了考试结束，连带着和他分在同一个考场的刘伟楠也没考好。
刘伟楠急啊，冲赵大宝做口型，挤眼睛，扔纸团，考试时间到了，刘伟楠还有几道大题没做。
本想着赵大宝学习好，可以给他传个纸条，扔个答案，哪知道还得他提醒赵大宝。刘伟楠没憋屈死，他爸答应他，考得好送他一台电脑，看来是无望了。
学校门口熙熙攘攘站着大批家长，有的彼此都没见过，没一会儿就像老熟人一样，交流起了育儿经。一些学生考完试跑来和家长讨论考试过程，家长们给自己的孩子煽扇子，擦汗，递水，安顿孩子下场考试别紧张，静心考，还有家长允诺孩子，考过了多少分，买什么什么送孩子。
赵大宝向来不爱热闹，可今天，他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一个个家长和自己的孩子亲昵。刘伟楠也在，他本来没觉得这一幕刺眼，但赵大宝眼巴巴渴望的神情，让这个从来不哭的黑炭头红了眼。
他想起了他妈，他妈在的时候，他每次考试都会为他做红烧肉，自从离了婚，她妈去了外地，几乎不回来了。
真是不能再看了，再看就不是红了眼，嚎啕大哭都有可能。
刘伟楠拽着赵大宝跑开了。俩小孩儿来了教学楼后面，安静的没一个人，双双靠墙坐在了地上。
赵大宝仰头一闭眼，泪顺着睫毛一颗颗滑到了脸颊，他说，“刘伟楠……老魏不想要我了……我要去孤儿院了……”
刘伟楠乍地转头看向赵大宝，这个消息真的把他吓坏了，他大睁着眼，嘴唇哆哆嗦嗦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有那么几秒钟，刘伟楠的脑子是空白的，他有想过魏真不要赵大宝，可没想仅个把月的时间，赵大宝便要被赶走了。
他唯一的哥们儿，要离开他了。
他哥们儿没见过自己亲妈一眼，跟着一个不疼他的爸爸，整天小心翼翼伺候着，可这个不疼他的爸爸还是走了，跟了魏真，他哥们儿使劲浑身解数讨好，没几天人又要被送去孤儿院。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可气了，他哥们儿凭什么要听那些大人的安排 ，凭什么要过的这么可怜。
“赵大宝不要去，来我家，我奶奶信基督，她一定会同意的。”
赵大宝望着天，笑着摇了摇头，“刘伟楠你给我唱个歌吧，我想有个家。”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谁不会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脸上流着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我好羡慕他……受伤后可以。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单……孤单地……寻找……”
刘伟楠流着泪断断续续唱到一半儿，抱住赵大宝痛彻心扉地哭出了声。
魏真送赵大宝走这天，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丝丝小雨。赵大宝穿戴整齐，站在窗边一直望着外面。
魏真前天给赵大宝买了几身衣裳，此刻，他正在叠一条迷彩裤，旁边是一个旅行袋。
“我要去外地，你先去福利院呆几天，等我回来再去接你。”
赵大宝转过头说，“老魏衣服是用手机换来的吗？”
魏真手指一颤，顿住了所有的动作，抓在他手里的迷彩裤从他的指尖间滑到了床上。没得到魏真的回答，赵大宝也没再问，缓缓将头转正，目光又投到了院儿里。
晾衣服的铁丝长长地横在阴暗的院子中央，有雨水顺着铁丝滴滴落下。原本院子里有两根晾衣服的铁丝，前几天断了，如今只有一根孤零零地被风吹的来回晃动。
“老魏外面只剩一根晾衣服的铁丝了，我走了以后，你再安一根吧。”
魏真一声没吭，低着头，将摆在床上赵大宝的所有衣服，囫囵个儿地一裹，统统塞到了旅行包。
安静的房间，发出刺啦一声快速拉拉链的响动。
这声音提示着赵大宝，他该离开了！
院子里被雨水打湿的盆栽，家家户户的门窗，各各门口摆放的拖鞋，一角一落，赵大宝又看了看。魏真也跟着抬了一下头，窗外昏暗暗的天，淅沥沥的雨，玻璃间映出的是赵大宝死沉平静的脸。
魏真只觉一阵触目惊心，他慢慢垂下眼，紧抓着旅行袋提手，背对着赵大宝僵硬的坐了下来，紧接着热热的液体毫无预兆的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没让这泪没流出，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又回去了。
这时赵大宝哪怕哭着说一句老魏不要送我走，魏真都有可能妥协。但是赵大宝没有，他没等魏真说走，自己先出了里屋。
小厅里灰色的沙发罩洗干净了，早上赵大宝收回来，还没来得及铺，赵大宝走过去将它铺整齐，茶几和地他昨晚擦过了，碗也洗了，电视，对，还有电视，站在小厅中央的赵大宝上前用手摸，一点儿灰没有，干净的。
这里好像再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来做的了！
赵大宝又来到了沙发旁，那下面放着魏真送的运动鞋，赵大宝抽了出来。鞋盒上面倒是有些灰尘，赵大宝捧着鞋盒就地而坐，手掌一下下抹着，慢慢的抹灰的动作变成了细细摩擦，过了一会儿，赵大宝打开鞋盒，盯着那双鞋细声呜咽起来。
坐在里屋的魏真，脑子乱成一团，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床头柜的手机也跟着不停的震动。
一定是等在外面的吴建在催了，吴建中午要去机场接个人，再不出发，必然就得改天了。
手机又震了几下安静了，随之是响动不小的敲门声，“魏真还走不走了？”
魏真缓缓站起来，装了手机，提着旅行袋往小厅走去，走了几步，他手里的旅行袋重重的掉在了卧室门口。他傻了一样把着门框，望着空无一人的小厅，望着茶几上他送给赵大宝的鞋，望着鞋盒上摆放着的整整齐齐一摞钱。
“魏真，魏真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呀！”
门外的吴建把门砸的咣咣作响，他早等得不耐烦了，快三个小时了，有什么要交代的昨天就应该交代清楚，临走了磨叽什么？
呆愣在原地的魏真打了个激灵，颠着腿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了门，没管温怒的吴建，魏真直奔厕所去了。吴建以为魏真是憋不住了，想着这么大雨也不打把伞，小跑着追上魏真将伞移到了魏真头顶。
俩人来到厕所，魏真一看赵大宝没在，眼一黑险些没晕倒在厕所里。吴建扶了魏真一把，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看魏真的鬼样子，不用想也知道，魏真肯定不是来上厕所的。
“出什么事儿了？”
“赵大宝没了！”
第16章
魏真出了厕所，奔向了余大妈家，兴许赵大宝来和余大妈道别呢。
抱着一丝幻想来到余大妈家门口，魏真才恍然，余大妈和她老头前几天去了儿子家，一直未归。
“问问赵大宝的同学。”吴建小跑着过来，把伞又移到了俩人头顶，今天他可长眼了，瘸子跑出了火箭的速度，转眼间人就没了。
刘伟楠！
魏真赶忙掏手机，电话还没通，魏真已焦急得快握不住手机了。
“干嘛？”刘伟楠语气不善，自从他看到赵大宝肩膀的淤青，就开始讨厌魏真了，更气愤的是，赵大宝打也挨了，天价的手机也买了，魏真却任要把赵大宝送去孤儿院，还送的迫不及待。
魏真哪还管刘伟楠的态度好坏，屏着呼吸问了句，“刘伟楠赵大宝去找你了吗？”
刘伟楠沉默了几秒，惊道，“赵大宝不见了么？你打他手机了吗？”
“他没拿手机。”魏真深吸着气闭了下眼道，“刘伟楠赵大宝去找你的话，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不，不，不，你先把他留住，和他说，老魏再不会送他去任何地方了……”
“你早干嘛去了。”刘伟楠哭着喊了声挂断了电话。
吴建见魏真急得快没了理智，说道 ，“我们到外面找找，没准儿赵大宝去买东西了。”
魏真死灰的脸上又燃起了些希望，对，或许赵大宝去给他打包腊肉饭了，也或者赵大宝想给他做最后一顿饭，跑去买菜了，还有可能赵大宝去买零食了……
“我们分头去找，你去学校，我去路边的小卖部和饭店。”
“你能行吗？”吴建不太放心魏真，“还是一起吧。”
“我没事儿。”魏真有些歉意地说，“麻烦你了吴建。”
“说什么呢！”吴建把伞递给魏真，自己先走了。
一上午，魏真找遍了附近所有的饭店，小卖店，菜市场。这一刻魏真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赵大宝是真的没留下只言片语的走了。
骤雨劈天盖地从空中倾泻而下，手里的伞早不知被魏真丢去了哪儿，雨水打得脊背生疼，淋成落汤鸡的魏真茫然的游荡在大街上，不知何去何从，最后他走到了火车站。
无论什么样的天气，这个地方永远人满为患。魏真急速的穿梭在人群中，寻找着赵大宝的身影，他很少走这么快，因为这会让他看起来更瘸。
然而他现在还在乎什么他人的目光呢，赵大宝若因此遇到危害，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长没长眼？走路不看吗？”
“对不起！”
“真是的，弄我一身水！”
被魏真撞了的男人厌烦的躲开了魏真。
魏真抹了把滴答水的头发，坐在了椅子上，很快那椅子也变得湿哒哒了。他想起吴建去了赵大宝的学校，掏出手机一看，全是吴建的未接来电，魏真的心通通地跳着。
如果赵大宝在学校，他一定马上飞过去，带着赵大宝去吃赵大宝最喜欢吃的全家桶，领着赵大宝最想去，他却从没带赵大宝去过的游乐场。
“赵大宝在学校吗？”
“不在，学校前天放假了。”吴建的声音一听也是闷闷的，心情很不好，“你在哪儿？”
魏真说，“火车站。”
“我去接你，哎！”吴建说，“你别担心了，赵大宝那小子机灵着呢，出不了事儿。”
魏真“嗯”了一声，挂了。
赵大宝放假了，可赵大宝什么时候考的试他都不知道，他除了每天躲着赵大宝就是想着怎么把赵大宝送走。
刘伟楠说的对，他早干嘛去了？
他明明舍不得赵大宝，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把赵大宝送走？简而言之他就是个懦夫，上学的时候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走上了歧途，现在又因为担心赵大宝成了自己的负担，没问赵大宝一句愿不愿意，就要把人送到那种地方。还仗着自己有那么点儿心理障碍的病，每天对赵大宝不理不睬，临走也没给过赵大宝一个笑脸。
赵大宝是有多伤心，才会一走了之！
外面的雨渐渐转小，丝丝缕缕随风飘落。魏真站起来，拖着那条酸疼不堪的腿出了火车站。
吴建一下车看见了对面，浑身湿透倚在墙角发抖的魏真。那一瞬间，吴建心里是不好受的，他见过魏真最落魄的时候，断着腿窝在医院的病床上，无人问津，没钱交住院费，可却没有像此刻令他有心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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