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伸手自周长任手中拉过那沓终审材料,邵彦东翻了翻,道“这种报告交出来除了让公司丢脸还能怎么样,背上抄袭罪名么?”
周长任动作滑稽地颤了下胳膊,随后又敏捷地从邵彦东手里把资料抢回“你说话可真是有脑子啊邵彦东,随随便便就搬这么大的词?抄袭?你有没有搞错?——下次要污蔑人你特么先——”
“找齐证据是吧?”邵彦东看着对方手中资料道,“广告语和‘奇光’广告雷同;场景分镜排版和顺序跟‘褐色|界限’几乎没有区别;最后广告结语和那点冰川场景,这视频材料要是和‘天神’的宣传片同时播放几乎每帧都能重叠。”
“……”周长任激动地动着嘴皮,却愣是没憋出一句话。
“你说的没错,这种竞争激烈的行业里时间确实是生命。”邵彦东侧身拉开自己办公桌侧抽屉,翻出来一沓厚重文件砸到周长任手上,后者错愕接住时发出纸张和掌心接合的重重响声,“最上面这个是这几个月本组人员的设计报告及创意采纳度分析表,第二份文件是创意部各组间创意采纳度对比以及公司接单类型与倾向分析。最后那一份是各组内部业务整合,公司客户投诉和业绩下滑严重的各项指标。你仔细看看那些下滑的负责区域和我们组负责的部分有多少重合。”双手顺入口袋,邵彦东肃然道,“说实话这种最基本的东西还要让我费口舌和生命跟你解释简直是对我的侮辱。另外,有时间嘲讽别人性取向和残疾这种事情不如放点精力考虑考虑怎么用用脑子搞出点原创的东西。还是说到底,认真工作这种东西对你来说太难?如果这个公司搞的是八卦比赛我估计你一定能带领公司冲上‘时尚’前沿,但很抱歉,这公司打拼的是创意和技术,你两样都不过关就没必要再在这行混下去。”
周长任在听邵彦东说话时早已面色铁青。
好不容易抓住一空隙,他朝尚策划办公室方向探了探脑袋,刚要说话却被邵彦东再次怼回“怎么,想找尚策划告状?随意。”耸肩,邵彦东朝周长任怀中文件偏了偏头,“如果他看了这份报告还打算继续用你的话也简单,我直接辞职。说来说去,在这种职业里跟没远见的人混和职业自杀没任何区别。”
话音落下,邵彦东注意到周长任唇角升起一抹诡异笑意。
周遭组员更是不自然地纷纷低下头去。
静默半晌,觉察出气氛异常,邵彦东转首,正瞧见尚策划黑着脸站在自己身后。
表情倒是轻松,邵彦东和尚策划对视了一会儿,浅笑道“巧。”侧眸瞄了眼自己办公桌,邵彦东说,“我这也不用去找你再赘述一遍了。”
听着那干脆语气,不远处缩着脑袋几乎趴上办公桌装死的秦晴闭着眼默默冲邵彦东伸了个大拇指。
叔,这事儿我只服你。
周长任那抹尖酸得意的笑十分让人反胃。
但他的笑却终究没活过尚策划后方那一句平淡的话。
“小周,老邵也出院了,元气恢复不少。前段时间让他退居二线处理一些我个人的私事也弄得差不多了,现在一切各归各位,他还是他的组长,你也不用代理那些琐事了,以前怎么做的现在还怎么做,保持热情不懈怠就好。”
言毕,他转过身,走到邵彦东身边拍了拍他肩膀,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线道“看起来我也得赶赶有远见的潮流了不是么。”
☆、暖冰01
对于尚策划的决定邵彦东意料之外却也明白是情理之中。
他知道关于创意部某些小组运作效率的问题,对方这种职场老油条不可能完全没察觉。
邵彦东明白这个男人除了对他的性取向实在难以苟同外,实际打内心深处还是认可他的实力的。
前段时间对方草率地决定将他替换掉也算是职场上高位人员“赌气”的一种方式。
经过一些时日,邵彦东相信对方已经看出他和周长任两人带起的小组天差地别的不同。
当然,让这些要面子的领导承认决策错误自然不可能,除非对方能有个台阶下。
邵彦东认为自己阴差阳错不算深思熟虑的对峙小插曲给了尚策划这么个机会。
回归组长职务,小组内部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秦晴心花怒放的模样真是毫不掩饰,尚策划离开公共办公隔间区没多久,她兴奋地几乎要变身八爪鱼扒邵彦东身上不下来。
以前对邵彦东颇为认可的小组人员们也倍感欣慰,而剩下那些因为忍受不了周长任而转去其他组的成员又有了回归的倾向。
周长任倒是对这不大的职位调动十分不满,在组里又硬着头皮干了几个月后便申请调职离开。
小组的气氛虽然回归不到邵彦东性取向曝光前的和谐,但在目前看来,邵彦东已经足够满意。
重新投入到工作中的邵彦东各方面表现得相当优秀,以至于秦晴几乎忘记了这个男人有很多方面的镇定都是强撑出来的。
对方几乎恢复了所有日常活动,照常跟她一起回家,照常跟她去面馆吃饭,照常在哪天发神经的时候陪她在街边看美女,唯一不同的便是,她蹲着,而他只能站着。
邵彦东自从骆迁离开后便再也没去“千家乐”吃过饭,秦晴知道对方这么做的原因,没有追问也没打算提起,只是每天花更多时间排队到以前他们常去的面馆吃饭。
同样的牛肉面,同样的家长里短,日出日落,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很正常。
车祸在邵彦东身上留下的印迹在一年后已然不为外人所知。
在秦晴看来,这是一个正常运作的男人。
他的生活里有工作上的追求,有她这么个知心姐们还有顾宇锋那么个哥们,应该够热闹了。
没错,对方应该不孤独了。
次年立冬,秦晴和邵彦东下班一同回去。
那天相当冷,邵彦东穿着厚实的深黑色大衣,围了条灰色围巾,将整张脸缩在立领和围巾建起的围墙里。
在邵彦东出事前,下班回家都是邵彦东开车送秦晴。
但现在两人挤地铁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秦晴想开车送邵彦东,但一想到自己那个车技确实没把握把邵彦东安全护送回家,万一再出点问题,她实在没法跟他交代。
邵彦东对于周围人把他看得像个行动不便的废人这点十分抵触,秦晴能看出来,所以从来不会正面表现出自己想帮对方的意图。
那天地铁上的邵彦东也没跟平常有什么不同。
挤进拥挤车厢时,秦晴紧随着邵彦东,护好自己随身背包,站在一条扶手柱子边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还在不断玩命往车厢挤的人流。
所以当视野中闯入邵彦东|突然拼命向门外挤的身影时,秦晴还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最开始疑惑地唤了邵彦东几声,那个男人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公文包被挤掉都没发现,只是竭尽全力地往站台上冲。
无可奈何地拨开人流,秦晴使出吃奶的力气才逆着人流捡起邵彦东的公文包,随后一边高声说着“抱歉让一下!”才勉强在地铁门关闭前挤下地铁。
视野中邵彦东踉跄着前行的背影让秦晴异常疑惑。
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对方不知在疯狂地追随什么。
她在他身后高声叫着他的名字,但他一直没回头。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在人流中移动了一阵子,直到抵达扶手电梯入口,邵彦东才缓下步履。
秦晴冲速太大,几乎一脑袋砸在邵彦东宽厚的背上。
趔趄了两下,她抱紧自己的背包和邵彦东的公文包,缓了缓气息,挫败地绕到邵彦东面前,粗声道“老邵!你这是发什么神经??”
眼前男人没说话。
秦晴弓着腰喘了一会儿才直起身。
但邵彦东的面庞闯入视野时,她神色生然凝住——
对方脸上是鲜明而厚重的痛苦神情,眉梢紧拧着,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让秦晴倏然感到心下一刺。
几乎能看到邵彦东有些泛红的眼圈,她注意到对方视线笔直地盯着前方一个固定点,于是急躁地转过去看,想知道是什么让对方露出这种让人心疼的表情——
前方人流中,有个颇高的背影正在大步向前迈。
秦晴定睛时,也一时愣怔——
那个人戴着黑色鸭舌帽,手套,简单的灰色卫衣,侧脸的时候能看到还戴着口罩——
实在是……
太像——某个人了。
傻傻地看着那个高瘦身影最终消失在转角,秦晴垂下脸。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抬头望向邵彦东。
“——老……邵?”
“……”
邵彦东脸上先前的表情已经缓缓消失,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那隐隐泛红的眼圈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的。
“老邵?……”
“没事。”
所以,要怎么样。
“你——的包。”
“谢了。”
要怎么样才能忘了你。
“走吧,下班地铁5分钟到。”
“嗯。”
要怎么样,才能不在每个转角见到你。
“老邵。”
“我在。”
你要我……
“你的围巾快掉了。”
“嗯,没事。”
……要我怎么做?
傍晚抵达邵彦东公寓楼下时,秦晴想让邵彦东先上去,但介于平常都是邵彦东先送秦晴回去——这点,秦晴知道那个贴心的男人还在遵循他那死板的绅士风度。
想着先前对方心下肯定有不小的波动,她一心想让他先回去,但那个固执的男人却怎么都不让步。
争执了一番,秦晴忽的沉默下来,就那么站在黑暗中看着视线犀利凝视着她的邵彦东。
她忽然在想,这样的视线到底是用怎样的毅力凝聚起来的?
几十分钟前,对方那被打败的,绝望的,死灰一样的目色才是对方现在真实的状态吧。
秦晴知道,有些人经历一些情感的事情,很快就能走出来,无论有多刻骨铭心。
但邵彦东不是那种人。
她很清楚,却也很茫然。
茫然在她不知道该怎么拯救这样的对方。
如果一个人在内心深处决定不放手,就算他装得再坚强,也只是空有壳的不实之物。
一有什么压力便会被击得粉碎,怎么都无法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