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跪下求你么?”邵远升咬着牙盯着骆迁,语气渐转讽刺,“还是我们这边必须死一个人你才能退出?”
“好。”听着对方暗藏恶意的言辞,骆迁忽的叹笑着回应。
抬头,一串泪生生自眸中坠下,但他脸色却相当冰冷“要我离开,我确实有个条件。”
闻声,邵远升脸色微变,立在一侧一脸肃然的顾宇锋也不解地转头看向骆迁。
就那么用眼神和邵远升对峙了足足半分钟,骆迁才开口“彦东还没醒,如果我就这么走了,他醒了就还会在意。”
眯眼看着骆迁,邵远升一边揣测着对方用意,一边道“所以你想怎么着?”
“至少让我等他醒过来。”骆迁开口,“等他醒来,我会当面跟他正式分手。”
顾宇锋已经皱着眉完全转向骆迁,甚至想拉他一把避免他再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不。”邵远升看着骆迁,像是谈判般阴冷道,“你可以等他醒,但不能跟他见面。”
“……”
“有什么话你想跟我哥讲,我可以帮你传。”
“抱歉。”骆迁脸上泪痕未干,表情却相当坚定,“这要求我不能答应你。”
“……”
“如果要分手,我会跟他当面分。”骆迁侧眸望了眼玻璃另一边沉睡的邵彦东,一边压抑着心下的剧痛,一边道,“毕竟交往了这么久,就算要结束也要给他个完整的交代。”
“你觉得你的保证在我这里有任何效果么。”邵远升眯眼盯着骆迁,就仿佛在看人渣,“你跟我妈保证跟我哥分手,第二天不照样使唤他帮你做事情?”情绪已经有些压抑不住,邵远升恼怒道,“如果你遵守承诺,我哥今天就不会出这种事!”
瞬间被狠狠戳中软肋,骆迁无言地盯着邵远升,再没一句争辩。
——他知道,眼前男人在决定跟他“商议”前就做好了决定。
这场谈话,本身就是单向的,骆迁这里实际没有任何发言权。
“行了远升。”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的顾宇锋用一种客观口吻开口,“别把事情做绝了。”
“怎么做绝了?”邵远升瞄了眼顾宇锋,“比起他祸害我哥的事情,我绝在哪儿?”
“你了解老邵性格的不是么。”顾宇锋沉着脸跟对方分析,“你觉得你这么草率的把他心爱的人赶走了,他醒来能对你抱感激之心么?”
闻言,邵远升张了张口,却忽的滞住。
“截肢本身就不是小事,老邵醒来后知道这个心理上肯定一时适应不了。”一点点细致分析着,顾宇锋道,“你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失恋,还是强行让他失恋,你觉得一个人在极端环境下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邵远升微微钻了钻拳。
“我知道你们是想为老邵考虑。”顾宇锋皱眉道,“但请你们站在老邵的立场上而不是自己心里舒不舒坦的立场上。”伸手探上骆迁肩膀拍了拍,顾宇锋继续,“说实话刚开始我也挺意外他俩走在一起,但如果骆迁让老邵开心,我没什么异议。毕竟都是成人,自己对生活是什么见解,选择怎么过活都是个人自己的事情。就算是亲人朋友也无权替老邵选择,明白么?”
邵远升嗤笑一声,也闭口不言。
“你也不希望你哥因为失去骆迁而难过吧?”顾宇锋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骆迁他可以不要他弟弟不要他父母,是么。”邵远升忽的抬头怼了一句,“我妈已经因为他的事情整天茶不思饭不想,我哥再自私也不能丢下他母亲吧,嗯?”
顾宇锋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永远没法找出一个完全正确或完全错误的角度。
每个人心里的秤都不是完全相同且平等的。
“还有你。”邵远升看着骆迁,“如果我是你,我要是真伤害了我爱的人的家人,我就会退出,绝对不会像你这样死赖着不走,非得等闹出人命了才有点觉悟。”
“远升,如果你要准备抬杠,这事情就没法沟通了。”顾宇锋一字一顿。
“抬杠?”邵远升嗤笑,指了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我哥已经躺那儿了你跟我说是抬杠?”
“……”
“我告诉你顾宇锋,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再让这小子跟我哥在一起。”邵远升看骆迁的眼神像看蛆一般厌恶,“就像你说的,无论我哥怎么选择,总有一方会受伤。抱歉,我就是个自私的人,我宁愿这小子受伤——”指着骆迁的鼻子,邵远升严肃道,“——也不可能让我父母受一点委屈。现在他们分了也就难过一点点,不就谈个恋爱么,这世界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成的。但如果我爸妈因为这个身体出什么问题,我哥得后悔一辈子。”
“不要再说了。”骆迁知道多说无益,“你们谁都不用吵了。我会离开。”
他可以忍受自己被形容成毒瘤。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身份,再多加一层罪名也无妨。
但他不能为此将邵彦东也拉进来。
如果因为跟他在一起,邵彦东要像他那样遭到家人的抛弃,太不值。
在他出车祸那天,他便已经认命。
所以挣扎了这么多年,看到一丝光线的他才会像个蠢货一样不顾一切地去抓住。
直到双手空空地再次从高空坠落,他才意识到那束光线自始至终都是幻象。
——也没什么需要苦恼的,人生本是如此,他早已习惯了不去抱怨什么。
不知为何,脑海忽的闯入第一次跟郭余杰分手时对方家人对他的唾骂。
比起那个,邵家人的攻击来得要温和太多。
苦笑一下,骆迁冲邵远升点了点头,随后转脸望向顾宇锋说“等下我们回去吧,有个忙需要你帮。”
“……回去?”顾宇锋异常惊讶地看着表情颇为平静的骆迁,“你——不是要留下等老邵醒么?”
“嗯。”骆迁缓缓道,“告诉我消息就好。”他转头看了眼虎视眈眈瞄着他的邵远升和邵父邵母,冷静道,“只要知道他平安,我就能放心了。”
“……”
☆、死水09
对于骆迁准备离开的举动,邵家没有人阻拦。
公司那边替自己和骆迁请假的顾宇锋打算送骆迁回家却遭到对方拒绝。
而对方的理由也颇让顾宇锋感到意外——
骆迁表示他已经经历过两次车祸,算是名副其实的灾星,就算顾宇锋本人不介意,他也介意自己会给顾宇锋带去厄运的可能性。
知道骆迁的性情,顾宇锋一边无奈地送对方去公车站一边告知对方自己会在公寓等他到。
答应下来的骆迁就那么消失在人流中。
目送对方远去,顾宇锋静立原地。
说实在的,他认为骆迁会跟邵彦东在一起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巧合。
这两个人在处理某些事情上的原则出乎意料地相近。
说到底都是性情中人,扎入情网便无论如何都没法脱得开身。
先去吃了个饭,顾宇锋回到公寓时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他将门关上才意识到骆迁已经到家。
对方房间门大敞,正不紧不慢地在整理东西准备收拾行李。
意外地将公文包放在茶几上,顾宇锋径直走到对方门边敲了敲,皱眉“你这是——?”
闻声,正在忙活的骆迁抬头瞄了顾宇锋一眼,开口“你到了?”
“你这是要去哪里?”即便根据先前在医院的情形顾宇锋完全猜到骆迁的动向,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对方真的做了离开的决定。
“去哪里都不重要。”骆迁伸手蹭了蹭额角的汗水,简短道,“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看对方收拾东西相当麻利,顾宇锋知道此刻骆迁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决定要离开?”
“嗯。”没抬头,骆迁跪在地上将一叠衣服塞进压缩袋里,随后开始四处找吸尘器。
“你考虑过老邵的情绪么?”顾宇锋双手环胸靠在门边表情严肃地看着骆迁,“你就这么走了,你准备让老邵怎么办?”
听到这里,骆迁终于稍稍停了停动作。
他在原地有些失神地看着满屋子凌乱的行李,半晌才开口“如果我留下,就算我现在能给他安慰,他弟弟和他父母也会不断给他压力。无论我怎么做,他家人都不可能接纳我,那么彦东就是夹在中间的受气板。”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分析,骆迁看向顾宇锋,“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他背负一种不孝的罪孽感。你也了解彦东的个性,就算他嘴上不说,他那个正直的特点在那儿了,心里不可能不在意。如果真站在彦东的角度上,我宁愿让他觉得是我负了他,也不想让他有那种负罪感。”微微叹了口气,骆迁苦笑,“我们都不是小孩儿了,不可能因为现实有点事情不称心就哭闹着找麻烦。邵远升有句话我倒是不反对,这世界确实不是谁离开谁就活不成。老邵不是离开我就活不成,我也一样。”
不知为何,听骆迁说出这么一番话,一向觉得这小子性格有些软的顾宇锋视线深邃了些。
对方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是那个低声下气处处自卑的受害者,而是一个成熟男人对现实中无奈的分析。
年轻时候之所以有勇气硬碰硬,正是因为没看到那些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幸运的人硬拼成功就会将这种幸运总结为一种所谓的成功学给后方的人做参考。
而拼得满身是血的不幸者则是那些沉默者,即便他们知道现实是什么样,也不愿完整地将那种残酷性传给后方涉世未深的后来者。
因为人有时候活着就是需要那么点希望,那么点信念支撑。
毕竟硬要分析出个逻辑,连生命本身都是无理可循的。
顾宇锋本还有一肚子话想劝骆迁,但不知为何,那一瞬,他忽的改变了主意。
“宇锋,我刚在医院说让你帮我个忙。”骆迁并未注意到顾宇锋的滞顿,他找出吸尘器换了个小吸头后插在压缩袋的抽气口上,继续道,“其实就是我离开以后你一定别跟彦东提我去哪儿就好。你就说我没告诉你。认识你这么久没正经求你帮什么忙,这个忙,你务必要帮我。替我保密。”
在先前的相处中,骆迁一向是那种顺从而缄默的类型,像今天这样有着莫名强大气场的骆迁是顾宇锋从未见过的。
他就那么看着对方把一包包抽好气的压缩袋整齐地放入行李箱并有序地开始摆放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
兀自观察了对方一会儿,顾宇锋用一种有些痛心的语气开口“你不后悔么?”
骆迁把一个行李箱的拉链拉上,开始捣鼓另外一个。
“骆迁。”顾宇锋看着对方,感觉现在骆迁的表现并不是对方真实的内心情绪,“你要知道如果你这么走了,将来你再反悔的话就什么都晚了。”
骆迁扯着一个箱子有些坏掉的拉链,看上去有些烦躁。
“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结果么?”顾宇锋体贴道,“如果这是,那我也不会再继续质问你什么。你怎么选择,我就怎么支持。”
“我想要的结果?”自嘲一笑,骆迁终于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望向顾宇锋,“我想要的结果可跟现在这个差了十万八千里。”
“……”
“我想跟彦东在一个能接受同性恋的社会里,接受朋友和家人的祝福,相守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挤不出时间写,比较短小,明天尽量多更些,亲们见谅。
☆、死水10
“我想跟彦东在一个能承认同性恋的社会里,接受朋友和家人的祝福,相守到老。”继续把先前的拉链轨道掰好,骆迁道,“只可惜人生甩给你的十有八|九都是那些操蛋的可能性不是么,还要用一种把你粉碎的享受眼神来看你挣扎。”
顾宇锋在旁边沉默着听骆迁的自我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