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地垂着头,他神思恍惚地望着自己腿上那纹路扭曲的皮肤,忍不住便伸手探上前,覆在那早已感觉不到当年灼烧之痛的表面抚着。
——你喜欢我?操,你确定?——
——确定。——
——我男的。——
——我知道。——
——知道还喜欢?你特么——唔!——
伸手捏上眉梢,脑海不合时宜地闯入以前和郭余杰的点点滴滴。
——所以怎么说,跟我交往么?——
——喂,这很犯规啊!——
——犯规?——
——你这脸对女人管用,对我没效。——
——是么。如果没效,你脸这么红是怎么?——
——我、唔……——
——余杰,让我做你男朋友。——
……
“大伯,我又没生病你为什么带我来这边?”
正愣神间,骆迁忽的听到一声颇为响亮的孩童声。
下一秒,帘子“嚓”得一声被一个小身影毫不顾忌地拉开。
坐在帘后的骆迁有那么一瞬有种安全空间被人撕碎的错觉。
惊讶地侧着脸,他望着领着一个小男孩的邵彦东还有对方身后几个家长及小孩们,大脑忽的一片空白。
没料到邵毅手那么快,邵彦东皱着眉将那孩子轻轻抱起,转身重新将帘子拉好,踱至骆迁面前。
无言地望着邵彦东臂弯中直勾勾打量着自己的小男孩,骆迁眼神有些游移。
“准备好的话咱就出发。”邵彦东诚恳地望着骆迁,做出提议。
“大伯。”邵毅倒是收敛了一向的顽皮作风,这会儿乖乖靠在邵彦东怀里,一边用黑溜溜的大眼打量骆迁一边开口道,“这个哥哥没事吧?”
“嗯?”邵彦东心不在焉地低沉吭了一声,将邵毅重新放回地上,叮嘱,“别乱跑,我先帮他起来。”
“大哥哥。”邵毅仰着脑袋站在邵彦东身边,表情很认真,“你的脸没事吧?”
闻言,骆迁垂眸看着那定定盯着自己的男孩,沉默了一会儿才露出一抹浅笑——
虽然他自己也不确定那孩子能不能看出来那是笑容
“没事。”
“疼吗?”
“不疼。”
“真的?”
“……”
男孩的视线很纯澈。
骆迁不知为何,忽的感到胸前有些闷钝感。
他会接下这边吉祥物的工作一个很重要原因是有服装穿,不用露真脸。
在出车祸前相貌跻身校草行列的他忽的从云端落地,那自信与自尊天翻地覆的落差,他调整了真不是一天两天。
以往的他爱笑,性情阳光,幽默风趣,身边有不少追随者。
出事后的他以一种不寻常的方式见识了这个社会对丑人的冷漠与恶意。
已贴上同性恋标签的他独自一人承受着来自周围人流关于他“毁容”或“绝症”的猜测。
渐渐的,他变得寡言冷淡,腿部因为车祸行动不是很利落,长期垂头躲避他人目光的行为也让他变得有些驼背,人际圈子更是缩水到几乎没有。
迎上那男孩视线,骆迁朝对方郑重点了点头“真的。”
“这个是烫伤吗?——”邵毅指着骆迁腿上一块伤痕皮肤道。
“毛毛。”邵彦东皱眉,大手覆上对方发顶,“别乱问。”
“没事。”骆迁看了眼邵彦东,向邵毅点头,“嗯,烧伤。”
“这个我老爸也有。”邵毅抬起自己胳膊比划了一下,“在胳膊上。”
“是么。”骆迁抿唇。
“只不过没你的大。”邵毅睁着双圆溜溜眼睛继续分析。
“好了毛毛,你先到外面去待会儿,我帮这哥哥起来我们就走,嗯?”
“不要。”邵毅转头望向骆迁,咧开一个灿烂艳阳笑,“我也要留下来帮大哥哥。”
“……”
☆、暖流01
骆迁垂眸直直望着床边那一脸坚定的小不点,心情竟说不出缘由地明朗了些。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敞亮地在什么人身边聊过天,也很久没什么人在看过他面容后还耐心地留在原地。
这几年来,他习惯了被人用看异物的眼神研究琢磨,成为众人背后的谈资。
稍微涉及一点私人空间,这些人就像躲秽物般对他退避三舍。
于是他便也习惯性地躲着人走。
不以任何理由打扰谁,不接触,不深交,孑然一身,小心翼翼地缩在他新建起的硬壳里。
邵彦东虽然不是第一个对他这层厚厚盔甲感兴趣的人——
但对方绝对是第一个走到他这硬壳屋前敲门的人。
邵毅那小家伙的视线明亮得像是窗外暖阳。
即便坐在床边阴影中,骆迁也深切感到那温水般柔和而舒适的暖意。
“他叫什么名字?”看着那毫不惧怕地盯着他的邵毅,骆迁忍不住向一侧邵彦东开口。
“他?”邵彦东垂眸看着床边那难得安静异常的皮猴,忍不住一笑,“这孩子叫邵毅。”
“邵毅?”骆迁恍然,“你儿子?”
“嗯?哦,不是。”知道是两人同姓让对方误会,邵彦东调笑道,“我弟的孩子。”
闻声,骆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没再搭话。
视线柔和地笼在邵毅身上,他看着那费劲地爬上床沿乖乖坐到他身边的男孩,莫名萌生出想去摸对方发梢的冲动。
不过正感受着这难得的暖意,身后的帘子却再次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哗啦”声。
这回邵彦东和骆迁同时往后方看去,注意到先前在医务室正厅的其他几个毛孩子鬼鬼祟祟地在帘子边露出几个小脑袋,好奇地往里间打量。
一瞬暴露在数道视线里,骆迁一怔。
不过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门帘边的孩子们便相继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嘶”声,随后垂下脑袋开始窃窃私语。
坐在骆迁身侧的邵毅见到那几个孩子,立时眼前一亮。
他笑嘻嘻地从床上灵活地跳下,溜达到那群孩子跟前,大声说“喂,你们几个也来帮忙吧。”
后方坐在病床上的骆迁观望了一会儿,不自觉便侧过脸去背向那些孩子。
站在他身旁的邵彦东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无意识地伸出一只手覆上他肩膀,似乎在安慰。
对方没低头。
骆迁便也没抬首。
但对方掌心的热度顺着肩畔蔓延,他竟一瞬有些不敢动弹。
“帮忙?”其中一个圆脸小胖墩冲邵毅身后病床上的骆迁瞅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虚起声音,“帮什么忙?”
“帮大哥哥下床。”邵毅耸了耸肩。
“你、你认识那个人……?”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躲在小胖墩身后,一脸惧色地瞅了眼骆迁方向。
“嗯?刚认识,他是我大伯的朋友。”
后方两个成年男人听这一帮小耗子鬼扯,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对方出于好心萍水相逢地帮忙,骆迁承认。
但真要把这“朋友”的称呼安到两个见面还超不过10次的人身上,实在有些勉强。
“你——确定吗?”另外一个站在小胖墩身后的细高个儿咬了咬唇,打量外星人般瞅着骆迁凌乱的发梢和无规则裸|露的头皮,“——他是不是戴面具了?”
“不是面具吧?”小女孩怯生生地开口,声音越来越小,“他……是不是就长那样啊?”
站在一边的邵毅张了张嘴,却突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同僚们的问题。
纳闷地转了转眼睛,邵毅侧身绕回到骆迁身前,用手拽了拽对方衣服“大哥哥。”
无言地转头,骆迁那张脸上实在辨不出什么鲜明情绪。
“你的脸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对吧。”
“毛毛。”一直站在旁边的邵彦东忽得伸手揽过那孩子后脑,将他引到自己身前,“你先带你这些朋友去外面玩。”
“可是——”
“听话。”眯缝起眼,邵彦东的语气不可违抗。
在邵彦东家断断续续住了也不少时日,机灵的小家伙早就摸清他大伯什么时候只是为了吓唬他才板着脸,而什么时候是真正经。
讪讪地咬了下唇,他没再说什么,转身招呼着那一帮孩子从帘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