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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校男生 第11节

作者:ranana 字数:8298 更新:2021-12-17 16:04:03

    “玲玲,她的名字。”

    酒保忽然说道,邵榕木讷地点了点头,他还投入在歌曲里,这会儿已经唱到尾声了。

    “oh,shoot you don, bang bang。”

    玲玲两腿岔开,伸出手指朝台下作势开了两枪又假装吹熄枪火,她的表情妩媚妖艳,一曲唱罢,还伸手抓出一把玫瑰花,跑到舞台边缘朝台下吹去。花瓣纷纷扬扬撒在观众们身上,大家高喊“玲玲,玲玲”,吹起响亮的口哨。玲玲拉着口哨吹得最响的男子上台,台下有人起哄让他们一起来一首,新的伴奏响起,两把不怎么合称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这间狭窄阴暗的酒吧。没人介意男人唱歌走调,也没人介意玲玲明显魁梧过头的身躯,大家只是安静地聆听,在表演结束后抱以掌声和欢呼。

    邵榕抹抹眼睛,他又要了杯酒,玲玲又唱完两首歌后把舞台留给了大家,酒吧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许多人都走上了舞台跟着音乐起舞。邵榕在人群中寻找玲玲,而玲玲正穿过桌椅,从幽暗混沌中朝他走过来。她在邵榕的身边坐下。

    “你好啊,我是玲玲。”她点了根细长的烟,吧台顶上的光找到她稍显粗糙的皮肤和明显的喉结。邵榕看着她,没说话,玲玲擅自握住他的手捏了捏,问道“你叫什么?”

    邵榕顿了会儿,怯怯道“小榕。”

    “让我猜猜……”玲玲上下打量邵榕,“你离家出走了,想去酒吧疯一把,喝吐了,对不对?”

    邵榕微笑“都对。”

    玲玲靠近他,闻他身上的味道,说“再让我猜猜,你没别的地方去,对不对?”

    邵榕摇头,但又说“不过如果你们酒吧还要请人的话,我……”

    “哈哈哈你可真可爱。”玲玲大笑着打断他,她掐了把邵榕的脸蛋,说,“真是个漂亮姑娘,卖了应该值不少钱。”

    邵榕没被吓到,只是眨眼睛,玲玲站起来,翘起兰花指戳邵榕脑门“死心眼,快回家吧,别玩儿什么离家出走了,家里人该担心了。”

    “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邵榕低声说。

    “总有别的亲戚吧。”

    邵榕抓着裙角摇头“他们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见人。”

    “连个朋友也没有?”

    邵榕还是摇头,玲玲嘟囔着说“这里又不是收容所!”

    邵榕忙抓住玲玲道“我很勤快的!什么都会做!你要演出,我可以给你做演出服!你看这条裙子就是我自己做的!还有……我还会洗碗,扫地,整理床铺,我什么都会!”

    玲玲哭笑不得,拍拍邵榕的手背,说“你觉得这里像请得起帮手的样子吗?”

    邵榕说“我不要钱,只想有个住的地方,吃饭的钱我也不要,我吃得很少的,可以捡剩饭剩菜,我……”

    玲玲还是不肯,邵榕哭了起来,大眼睛里噙满泪水,但他没哭出声音,默默抽泣的样子反而更加可怜。玲玲翻翻白眼走开了,他把邵榕堵在了休息室外面,邵榕就站在门口等他,凌晨四点时酒吧要关门了,酒保把邵榕拉到外面,塞了五十块钱给他让他回家。邵榕不要钱,还给了他,说“我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酒保叹了声气,看看他,摇摇头,关上了酒吧的门。

    邵榕还真应了玲玲说的那句“死心眼”,他和玲玲耗上了,白天酒吧不开门的时候他就捡了些报纸给擦玻璃窗,晚上开业时他就守在门口问候每一位客人,给他们开门。他没日没夜地这么守在酒吧门口,三天后玲玲就不耐烦了,拿着扫帚出来赶他走,邵榕还真走远了,但玲玲一进去,他就又回到酒吧门口继续招呼客人。这么赶了他十几次,邵榕却像甩不掉的牛皮糖,始终粘在酒吧门口,玲玲索性不理会他了,任他擦窗户给客人开门,到了第七天,玲玲晚上来给酒吧开门,不见邵榕的踪影,自顾自嘟囔了句“臭小子跑哪里去了。”

    他话音才落,邵榕从边上的巷子跳了出来,手里抓着个破垃圾袋,抹抹鼻子说“玲玲姐你找我?我去找吃的去了……”

    玲玲大翻白眼,骂街骂娘,甩手就进了酒吧,砰地关上门。邵榕往里面瞅了瞅,坐在地上把垃圾袋里的饭盒翻了出来。他正要吃饭盒里的剩饭,玲玲冷不丁从酒吧出来,看着他问“你吃什么?”

    “吃……盒饭啊。”邵榕说。

    “这算哪门子盒饭!”玲玲大叹,咬牙切齿地瞪邵榕,半晌才说,“算了算了,老娘服了你了!走走走,你跟我走!”

    邵榕抱着盒饭难以置信地看玲玲,一骨碌爬起来说“去哪里?”

    玲玲捏着鼻子说“去洗澡!”

    邵榕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玲玲走到他前面,跺脚大声喊他“还不快走!”

    邵榕忙跟上去,玲玲埋怨“你怎么离家出走也不带点钱出来!”

    “都花光了,买车票花光的。”

    玲玲看邵榕还拿着那个破饭盒,好气又好笑地说“你看看你做人的出息!”

    “不能浪费!”邵榕把饭盒里剩下的一团白饭挖出来塞进嘴里,这才把饭盒扔进垃圾桶,他乐滋滋地说,“我妈从小教我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玲玲停下了,尖叫“你不是说你妈死了么!”

    邵榕道“又不是生了我就死的!是生病死的,我八岁的时候……”

    玲玲扶着额头“看我问的什么问题,都是被你臭晕了,臭小子。”

    邵榕抿嘴笑,玲玲又问他“我要是不理你,你打算怎么办?”

    邵榕转转眼珠,看着路边的杂草说“那就和它们一样咯,长在路边,生在路边,也没关系的。”

    玲玲用力推邵榕的脑袋“人和草怎么一样呢,草春天绿,冬天黄,来年春天还能再绿,人要是黄了就真的黄了,挂啦!”

    邵榕噗嗤笑了出来,玲玲说完自己也笑了,推着邵榕进了路边一家澡堂。玲玲今天的打扮中性,倒是邵榕要进男澡堂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不得不脱下假发,澡堂的人才放行。澡堂里的人不多,玲玲本就没打算洗澡,只是不想在外面干等着,进来后就坐下了开始玩手机。邵榕站在储物柜前脱衣服,玲玲忍不住往他身上看,邵榕很瘦,人倒很高,看上去不像发育不良,只是消瘦,大约是这几天饿得。

    他皮肤白,站在灯光下好似会发光,但除了白和瘦之外,他身上还有别的更吸引人注意的东西——他身体左侧,从肩膀开始一直到小腿都布满了凹凸不平的伤疤,乍一眼看过去狰狞又恐怖。

    玲玲拍着胸口说“事先说明啊,我可不窝藏黑社会犯罪分子啊!”

    邵榕顿了下,迟钝地转过身,看着玲玲说“别担心,是高中的时候一场火灾留下来的。”

    他朝玲玲走过去,指着自己的左眼说“我还是老实和你坦白吧,其实我这只眼睛看不太见东西,但是平常干活肯定不会影响到的!”

    他赌咒发誓,玲玲凝视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说“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你的左眼没什么不同啊。”

    邵榕的左眼和他的右眼一样漆黑明亮,全然看不出几近失明的意思。玲玲清清嗓子,又道“火灾这么严重啊。”

    邵榕点头,又摇头“只是妈妈留下的一条裙子被烧毁了,那条裙子,我和她都很喜欢。”

    他走进浴池,站在花洒下面洗澡,水流好似随时都能将他击倒,但他却始终笔直地站着。邵榕的脸和身体被水打湿,好像一种水底的妖怪,修行不够便迫不及待地变化成了美丽人形,留下半边丑陋的本体提醒见过他的人,他是个异类,怪胎,万不能接近。

    第七章

    邵榕在玲玲的酒吧杂物间里住下,本来酒保给他找了张折叠床,可惜杂物间太小了,床放不下,邵榕只好打地铺。杂物间紧挨着玲玲的休息室,休息室比起杂物间也大不了多少,不过好歹有张沙发,邵榕偶尔会去那里睡。

    休息室的墙壁刷的是明艳的粉色墙漆,里头那张沙发也是粉色的,上面摆了几个毛茸茸的抱枕,沙发边上有排衣架,挂着玲玲常穿的几身演出服。邵榕最喜欢他第一次看到玲玲登台时他穿的那条绿色亮片裙子,可其实裙子不怎么合身,玲玲每次穿都会在背后用别针将裙子挤紧些,有回他登台前,邵榕看到了,就问他要了个针线包,说要给他改衣服。玲玲本来没抱什么期待,可看到邵榕那股认真劲,没好意思拒绝,就把衣服给了他,闲闲说“那你拿去吧,要是改坏了今晚咱们就搞个裸`体演出得了。”

    邵榕傻笑了两声,坐到沙发上改衣服,玲玲给他开了盏平时不太常用的落地灯,邵榕凑在灯下穿针引线,改起衣服来有模有样的。玲玲坐在化妆台边上,拿个粉扑扑脸,他瞥了眼邵榕,他今天穿了件短袖,左面胳膊上的伤疤恰暴露在灯光下,玲玲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眼神不知怎么被低着头的邵榕察觉了。他道“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玲玲咂嘴“干吗呀,我又没说话。”

    他扭捏着拿了瓶指甲油出来,瞅着自己双手左看右看,翘起腿,拧开了指甲油瓶子。

    邵榕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他抬起头看玲玲,看他那张雪白的化妆台。据说这张化妆台是他在一个剧院后门捡回来的,化妆台的镜面裂开了一道缝,本来要修的,结果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镜子替换,只好任由这条裂缝将镜子分成两半,人的影像落在这镜子里被自然地分开,又被自然地合并成一个歪斜怪异的整体。玲玲总开玩笑说这是面照妖镜。邵榕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小小的一个,坐在沙发上,手里抓着亮晶晶的暗绿色光芒,他的头发被裂缝割开,变得扭曲,邵榕缩到了裂缝的下面,说“我读高中的时候想自杀,开了煤气,结果我笨手笨脚,煤气爆炸,起了火把家里都烧了,那些亲戚都说我是自作自受,活该。”

    “你亲戚怎么都这么没同情心啊,再怎么说你也是和他们有点血缘关系的嘛,我要是有个白白嫩嫩的侄子被烧出一身的疤,我得心疼死了。”

    “玲玲姐,你好八卦哦。”

    玲玲走过去猛戳邵榕的脑门,邵榕捂着头说“也没什么,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大概也挺可恨的吧……”

    玲玲骂骂咧咧地揉邵榕的脑袋“你有什么可恨的地方,我还真没看出来,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给你吃什么就吃什么,什么都不挑,说好听点就是老实,说难听点你就是笨!”

    邵榕忙伸出手说“那玲玲姐你发我工资吧,每个月一百块我就知足啦!”

    玲玲尖叫着用力分开十根手指“老娘的指甲油都毁啦!”

    她踩着小碎步哭丧着脸跑回化妆台边上,邵榕抱着他的裙子走过去,撇嘴说“又说我没可恨的地方,一提工资就又跑了。”

    玲玲着急处理他的指甲油,没空搭理邵榕,邵榕对他扮鬼脸,在他背后做各种怪样子。玲玲抬眼瞅镜子,转身用手肘拱他“好啦好啦,看你可怜,每个月给你发一百五,你裙子改好了?”

    邵榕笑逐颜开,把裙子展开了贴在自己身上说“改好了,你试试。”

    “试什么啦!快点帮我把指甲油擦了再涂!马上就要上台啦!”玲玲咋咋呼呼地把邵榕拉到身边,邵榕被他催得也有些心急了,一阵手忙脚乱,玲玲还在他耳边不停尖叫说“涂到外面啦!涂错啦!扣工资!扣工资!!”

    邵榕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揪了两团棉花塞在自己耳朵里才算在玲玲上台前把他伺候满意了。

    玲玲唱歌的时候,邵榕就在休息室里听,他有时会跟着唱,一边唱一边鼓捣化妆台上的各种化妆品。他往身上喷玲玲的香水,用他的口红和睫毛膏,把自己化美美了,他心里就跟着乐,躺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偷笑。玲玲总是冲他嚷嚷,说他浪费自己的化妆品,要扣他工资。还说他在后面唱太大声了,拆他的台,要开除他,让他滚回去睡大街。可他从没真的扣过邵榕工钱,也没真的开除他,让他去睡大街。他会在买香水的时候多买一份,放在桌上,自己从来不用,也不说给谁的,发现邵榕用了,就嘟囔“谁买了香水给臭小子用,好啦好啦,别用我的,省点我的钱。”

    他会带邵榕吃饭,逛街,去夜市看热闹。有次他们去湖边凑水幕电影的热闹,结果回来的时候晚了,没能赶上公车,玲玲嘀咕了好一阵,把邵榕带回了自己家。

    玲玲的家很小,不到二十平方,硬是隔了两室一厅出来。邵榕起先以为他和父母一起住,后来才知道玲玲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为车祸过世了,他是他奶奶养大的。屋里两间房间,一间是他的,另一间是他奶奶的。两年前,玲玲的奶奶肝癌恶化,也走了。她的房间被玲玲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晚上邵榕睡不着,他蜷在床上,隐约听到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他趴在墙上听了会儿,抱着枕头去找玲玲。玲玲也还没睡,手里拿着本厚本子,开着床头的一盏小灯,看到邵榕进来赶忙把那本厚本子藏到枕头下面,尖着声音赶他走。邵榕硬是挤到玲玲那张小床上,撒娇说“玲玲姐,隔壁都没窗,好黑啊,我怕黑,睡不着。”

    玲玲斜眼看看他,推了两下他的肩,把床头灯关了,盖起被子说“睡觉!”

    邵榕侧躺下来,他的胳膊挨着玲玲的胳膊,腿贴着他的腿,说“枕头下面是什么?好硬哦,有点磕人。”

    “哎呀你怎么这么烦啊!到底要不要睡觉!”玲玲用力转过身,背靠着邵榕,叽叽咕咕抱怨,“两个人靠这么近,恶心死了!”

    邵榕顿了会儿,伸出手去擦玲玲的脸,柔声说“玲玲姐别哭了。”

    “哭你个死人头!快点睡觉!”

    “我说件事给你听吧。”

    玲玲没吱声,邵榕蹭得更近了些,脑袋几乎靠在了玲玲肩膀上,小声地说“其实那天我没和你说实话……”

    玲玲闻言,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瞪着邵榕骂道“好啊!我就说你小子说你死妈死爸是骗我呢!看老娘不撕了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他扑上去扯邵榕的嘴,邵榕忙道“不是那件事,是火灾的事啦!!”

    玲玲挑眉,重新坐好“火灾?火灾怎么啦?”

    邵榕也坐了起来,靠着墙壁,抱着枕头,把下巴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说“我高中的时候,学校里有座钟楼。”

    “啊?你爸妈从你们学校跳楼啊?”玲玲冷哼了声,坐在那从窗帘缝中漏出的月光里整理发型。邵榕继续说“钟楼下面是学校的礼堂,每年五月底,学校都会在礼堂办一场舞会……”

    “哇塞,什么高级的学校!我高中学校门口一天没人打架,我们校长就阿弥陀佛啦。”玲玲瞅着邵榕,半信半疑。

    邵榕道“舞会那天我爬到了钟楼上面。”

    “你一个人?”

    邵榕摇头,但没说和他一起的还有谁“我们要下楼的时候有人在下面放了一把火,我摔下了楼,掉进了火里。”

    玲玲没再接话了,他低头看自己双手,摸着自己的手指,好似全然不关心邵榕的故事了。

    “后来我知道那把火是和我同校的一个女生放的,她比我高一个年级。”

    邵榕听上去很平静,玲玲撩撩头发,扭了下腰,道“一定是嫉妒你比她美。”

    “她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他听上去比刚才更平和,音调趋向一种更单一,甚至单调的形式,“她也参加了舞会,后来有人发现她的礼服沾到了汽油,再后来警察在现场找到了她的一只耳环。”

    玲玲愣住了,脸上那调侃似戏谑的笑渐渐凝固,但他眼里那点怀疑、不确定却没改变,他看着邵榕。邵榕坐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玲玲只能勉强能看到他的轮廓,邵榕说“她被送到国外去念书了,她学习很好,还会社交,我想她现在应该过得不错吧。”

    “那她……为什么她……”

    邵榕耸了下肩,玲玲挪近过去问他“你们没有血缘关系?那其他亲戚呢?没有人出来做主吗?她还有钱出国留学,那你呢,你身上的伤疤怎么办??”

    邵榕的形象终于在他眼前变得清晰,他能看到他无所谓的神情了。

    “治过的,没能治好,只能是这样了。”他的口吻像个局外人,仿佛满身的伤疤是长在别人的身上,治不治得好都和他没关系。

    玲玲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揪了邵榕一把,大叫“什么叫只能这样??哎呀!真是气死我了!看到你们这种软骨头就来气!什么事都要自己争取你知道吗?!你不争取他们就当你是软柿子,当你是皮球!每个人都来捏一下,大家都把你踢来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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