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牧庭舀了碗热汤放在他面前,“这也好吃那也好吃,有没有什么是你不喜欢吃的?”
邵飞一口气喝掉大半碗,毫不犹豫道“老干妈啊。”
萧牧庭一怔“什么?”
邵飞把剩下的小半碗也喝完了,“老干妈,就是那种瓶装的豆豉辣酱。噢,队长您可能没见过。”
辣酱萧牧庭当然见过,不仅见过还吃过,味道相当不错,而且老干妈辣酱评价一向很高,不少年轻人都喜欢,以前萧锦程买了好几瓶回来,说这是什么“网红”食物。
萧牧庭对网红不网红没概念,但确实觉得老干妈下饭不错,尤其是在菜品太寡淡的时候。邵飞平时什么都吃,从来不挑食。所以邵飞想也不想就说不喜欢老干妈,萧牧庭有点意外。
“我见过。”萧牧庭说“种类不少,牛肉猪肉鱼肉沫儿,怎么,你吃不惯那味儿?”
“吃得惯啊,吃了无数罐,腻了。而且我也没买过带肉沫儿的。”邵飞说“贵。那种只有豆豉的最便宜,拌白饭或者馒头的话,一罐可以吃一周。”
萧牧庭目光微收,突然明白邵飞为什么不喜欢老干妈了。
邵飞啃完一个排骨,然后规规矩矩摆在桌上。那骨头啃得干干净净,一丁点儿肉都没留下。萧牧庭看了看,邵飞跟前已经摆了一排了,整整齐齐的,像列队的士兵。
片刻静默后,邵飞抓了抓头发,脸颊轻微泛红,“队长,我好像说错话了。”
萧牧庭往他碗里放了一夹青菜,不经意道“嗯?”
“您问我不喜欢什么,我条件反射就说老干妈了。”邵飞眼角往下耷着“我不是故意向您装可怜,也没有抱怨的意思。”
萧牧庭放下筷子,没有打断。
“您给我的钱其实够我过上好日子,但是我穷怕了。我怕万一有一天我也像外婆一样生病,住院要花那么多钱,如果我拿不出,那怎么办?”邵飞叹气,眉头轻轻皱着“您给我的钱,我只敢用一小部分,其他存起来。后来年龄到了,能打工了,花钱就大手大脚一些。那个,我也不是每顿都吃辣酱,我也会买菜做饭的。第一次收到您的钱时,我就烧了一大桌子菜……”
萧牧庭心中酸涩——在特种作战总部的时候,他非常忙,虽能按时给邵飞一笔钱,却没有精力监督邵飞过日子。曾经也想过邵飞会不会省吃俭用,舍不得花钱,但没想到这孩子惯常依赖辣酱,以至于现在说到不喜欢的食物,第一想到的就是辣酱。邵飞所谓的“大手大脚”,又能大手大脚到哪里去呢?不过就是偶尔吃一顿肉打打牙祭罢了。
一想到邵飞长身体的那几年过得如此辛苦,萧牧庭心底就隐隐作痛。
邵飞抬起眼,小心试探的表情格外招人疼,“队长?您不会生我的气吧?”
萧牧庭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邵飞道“今天是我生日,您就看在我是寿星的份上,忘了老干妈这一茬吧,我真不是故意说的,就是一时嘴快。其实老干妈也好吃,只要不是纯豆豉的那种,我都爱吃。”
萧牧庭站起身来,见他碗里已经没多少饭了,拿过来添了大半碗,放回去时说“慢点吃,刚才走得急,还有一样菜没拿回来。”
邵飞侧过身子“还有啊?”
萧牧庭点点头,又出去了。
看着一桌子菜,邵飞放下筷子,心里不踏实。
真不该说以前吃辣酱的事,他往自己脸上揪了一把,心道看吧,好好一顿生日宴,硬给你搞砸了。
不久,萧牧庭回来,手里却没有饭盒,只有一罐老干妈。
邵飞一惊“这是?”
“牛肉辣酱。”萧牧庭拧开瓶盖,舀出一勺,笑道“要吃吗?”
邵飞眼见辣酱被舀进自己的碗里,有些错愕,“队长您?”
萧牧庭挑眉“嗯?”
“您不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我刚才说的……”邵飞突然打住,明白萧牧庭为什么要专门跑去拿辣酱了。
“你刚才说什么?”萧牧庭面色沉静,“尝尝吧,看味道怎样。”
邵飞笑起来,用筷子搅了两下就是一大口。之前的情形在脑子里重放,他着急地跟萧牧庭说,“队长,您就忘了老干妈这一茬吧”,萧牧庭没有回应,却用行动告诉他——我不记得你刚才说什么了。
“怎么样?”萧牧庭问。
“好吃!”邵飞没说假话,这牛肉辣酱与记忆里的老干妈不是同一种味儿了,甚至不会让他想起从前的苦日子。
今后也再不会有苦日子。
“好吃就行。”萧牧庭说“叶营准备了几箱,到了陀曼卡咱们慢慢吃。”
“吃不腻吗?”邵飞问。
“又没让你顿顿吃。”萧牧庭往他头上一拍,“去了国外呢,这就是稀缺战略物资了,想吃一回还得打申请。”
“跟您申请行吗?”
萧牧庭笑“行。”
第二天,军机搭载着新一批维和战士与他们的战略物资——辣酱,一同前往西北非的战乱国度,陀曼卡。
(注陀曼卡是虚构的国家,该国的现状与目前世界上北非、东非、中东、中美洲需要维和部队的国家类似;后面写到的中国维和营现状参考了现实中各国维和部队的情况,有夸张。)
第69章
军机降落,故国与阴冷的冬天都已在身后。陀曼卡虽然也在北半球,但11月的气温比中国西南高出许多。战士们戴着象征和平的蓝盔,换乘步兵战车前往中国营。
邵飞与队友们挤在车窗边,好奇地看着沿途荒凉破败的景象。
陀曼卡内战数年,大部分城市、乡镇已是一片废墟。大规模的内战结束后,临时政府成立,但是各地武装割据极其严重,枪支、毒品泛滥,人人有枪,一家人分属不同反政府派别的情况比比皆是,不同规模的示威游行每天都在进行,临时政府无力自保,即便有各国维和部队协助,也无法保护官员不受伤害。
邵飞生在城里,小时候家里虽然穷,但也没穷到连衣服都没得穿的地步,所以看到很多赤身裸体的小孩子站在路边时,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但一周以来维和前辈的嘱咐却在脑子里回荡——不要失去同情心,也不可轻易同情看似可怜的人。因为习惯了和平的人,很难看穿战乱地区的人心。你给予的同情,也许就是射向你的子弹。
邵飞叹了口气,从窗边退下来,回到萧牧庭身边坐好,小声问“队长,您以前去过多少国家?”
“这不能告诉你。”萧牧庭帮他拉好歪掉的蓝盔。
“为什么?”
“因为我执行的绝大部分任务都是保密任务啊。”萧牧庭笑“怎么,又想当侦探了?”
邵飞缩起脖子,他那“侦探”当得可不体面,不仅闹出“萧队是间谍”的笑话,还被关了小黑屋。如今回想起来,竟然已是半年前的糗事了。
“不想当侦探。”邵飞垂下头,声音压得很低“想当您的男朋友。”
以为萧牧庭听不见,但隔得那么近,萧牧庭每个字都听清了,正要装作没听见,又听他用更低的声音说“小男朋友也行。”
萧牧庭半眯着眼,默念着“小男朋友”,心尖跟着一软,再次看向邵飞时,眼里已经多出几分沉沉的温柔。
“小男朋友”这词,似乎十分贴合邵飞的形象。
车队在抵达中国营之前,经过了一个戒备森严的营区。从步兵战车里看去,能看到布满铁丝网的院墙上站着手持枪械的蒙面人。那些人着装并不统一,连手里的枪也五花八门,大部分是美式与俄式,还有少量中国的枪,也不知道是从什么途径搞来的。最令人无语的是,几名没有枪的蒙面人拿着手臂那么长的砍刀,虎视眈眈地瞪着步兵战车,其中一人还与邵飞看了个对眼。
邵飞嘴角抽了抽,问萧牧庭“队长,这是个什么营啊?”
“一支反政府武装的据点。”萧牧庭道“刚好在我们营联络其他维和防区的必经之路上。”
邵飞看到了前方的国旗,中国营近在咫尺,“那个据点和我们的驻地也太近了吧!”
“嗯,不过这些武装力量不会轻易向维和部队出手。”萧牧庭说“不用担心,以后该巡逻巡逻,该站岗站岗,随机应变。”
虽然已经在前辈们拍摄的照片、影像中看过了陀曼卡中国营的情况,但真正踏上这片土地,站在干风阵阵的大营门口,一切关于战地的认识才有了实感。
这里的风卷着沙,沙里有硝烟与血腥味,时不时有枪声从远处传来,与在靶场听到的枪声截然不同。
那是死亡的号角。
营区一层叠一层的防御工事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单兵掩体、小队掩体、各类路障,那些在军演时经常见到,但不会同时出现的防御工事像开展销会一样,密密麻麻将整个营区围起来。各个哨位上都有战士驻守,下方是防弹沙袋,上面是防弹玻璃,狙击枪架在防弹玻璃上,狙击手时刻待命。邵飞心下感叹,这架势比不远处那个武装据点专业多了。
由于还没有正式接管维和工作,队员们暂时没有任务,整队完毕后就被即将归国的维和战士领着去宿舍安顿。
住的地方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一个挨一个的集装箱,医疗分队一排,工兵分队一排,步兵分队一排,特种兵和侦察兵混住。
邵飞这阵子和凌宴已经混熟了,在机场就跟对方打过招呼,要睡同一间宿舍。凌宴答应归答应,这会儿却屁颠颠跟着叶朝去了首长们的集装箱。邵飞撵了一路,追着喊“凌小宴你睡哪间屋?”
他挺喜欢凌宴的,过去接近对方只是觉得对方是同类。暂时不能与戚南绪混在一起,有个凌小宴也不错。但相处下来,尤其是完成了不少考验配合的训练之后,他单方面对凌宴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觉得这小伙儿不错,值得交往,而时常在凌宴身边冒泡的荀亦歌也不错。邵飞经常摆出前辈的架势,搂着二人的肩道“明年来参加选训,哥给你们送鸡腿。”
他比凌、荀二人小半岁,荀亦歌不服气,老是找他打架,凌宴倒是没太大的反应,只说要跟着叶朝,不会参加猎鹰的选训。
邵飞觉得凌宴这想法很危险,想给纠正纠正——优秀的战士就该来猎鹰,喜欢叶营难道不该到叶营奉献了十年的老部队看看?能否通过选训是一回事,想不想参加是另一回事,年轻人不能没有朝气。
这番话他还没来得及给凌宴说。
而荀亦歌也成天想说服凌宴去猎鹰,与邵飞一拍即合。两人商量着趁维和这三个月好好劝一劝凌宴,等来年开春一回国,就报名参加猎鹰的比武选拔。
邵飞回到步兵分队的集装箱前,和荀亦歌一道将凌宴的行李规整放好。集装箱里是通铺,二人一合计,决定让凌宴睡中间,左右夹击劝凌宴改邪归正。
哪知过了一会儿,凌宴回来了,不仅没有去通铺上躺一躺,还拿起行李就要走。
邵飞喊“你去哪儿?”
“换屋。”凌宴头也不回,“首长让我在他那边加一张床!”
邵飞翻着白眼道“出息呢!”
荀亦歌附和“出息呢!”
一分钟之后,邵飞若无其事地摸到门口。荀亦歌道“干嘛去啊?”
邵飞道“出去走走,熟悉一下营区,看看有没什么地方能帮忙。”
荀亦歌立即跟过来“那我也去。”
邵飞额角一跳,走出集装箱就拐了个弯“其实我是去找我队长。”
荀亦歌“我操!”
邵飞转身就跑,嘴角咧着笑意,心里冒着泡我他妈也没出息了!
萧牧庭正与几名校官交接工作,邵飞不知道他在哪个集装箱,只好一边踢石头一边等。没等到的时候抻着脖子左看右看,等着了立马跑上去。也许是初到异国太兴奋,也许是心里有小九九太激动,出口的第一句话不是早就说顺口的“队长我又来了”,而是有点傻气的“嘿嘿”。
他就那么站在萧牧庭面前,敬着有些顽皮的礼,“嘿嘿”完了自己都觉得好笑。
萧牧庭和校官们聊的主要是当前局势,得知最近陀曼卡的动乱又上了一个台阶,哪里都有武装冲突,部分反政府武装势力公开将维和部队看做临时政府的“帮凶”,叫嚣要血洗蓝盔,让蓝盔变红盔。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些人不止是说说。就在前天,巴基斯坦维和营区遭火箭弹袭击,因为准备不足,3名战士牺牲,数十人受伤。
在任何一个战乱国家,针对维和部队发起的袭击都是极少的,足以见陀曼卡此时的局势已经渐渐失控。萧牧庭深知肩上的责任,回来时神色有些凝重。
但是听到邵飞那声“嘿嘿”,看到邵飞的笑容,他皱着的眉眼顿时舒展,不由自主地勾出一个微笑,温声道“怎么了?安顿好了吗?”
“还没。”邵飞问“队长,您住哪间?”
萧牧庭指了指一旁的集装箱“这间。”
“我来帮您收拾。”邵飞跑过去,又是接水又是整理行李,忙得可欢。萧牧庭也没阻止,见他额头上冒出几颗汗,才道“自己的窝都没收拾好,倒是跑我这儿来义务劳动了。”
“这是您的窝,也是我的窝。”邵飞说得一点儿不害臊,一手扫帚一手簸箕,才扫一会儿,簸箕里面就装了小半沙,“金窝银窝,不如您的狗……不如您的……”
邵飞就是说溜了,这时压根儿找不到其他词来代替狗窝,“您”了半天,索性把“狗”字一丢,“不如您的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