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道,在一个能看见月亮的地方摆好放松姿势后,就要开始冥想,第一步,是感受到太阴月华之气,第二步,是引导太阴月华之气进入体中,接着,按照书上所给经脉路线,使其在经脉中运转,慢慢划归己用。
完成这些,就算是个能炼炁的修士了。
应泊被卡在第一步,什么叫做太阴月华之气?
顺便说太阴月华之气是什么鬼?月光吗?还是月球引起的潮汐能量?
应泊摇摇欲坠的科学世界观依然在发挥干扰他思路的作用,想法不着边际飘远的应泊果真发了一会儿呆,直到一阵凉风从楼宇间吹过,哗哗响的树叶把他惊醒。
阎喆坐在一边打哈欠,瞥到自家兄弟突然回神,敷衍问“怎么样,能给我表演仙术没有?”
“去你妈的。”这是应泊简短的回应。
他保持一个姿势盘坐太久,陡然回神只觉得血脉不畅,半边身体都陷入麻木,显然五心朝天能让经脉畅通什么的说法全是狗屁。应泊龇牙咧嘴想站起来活动活动,伸展手指时,正巧看到一抹月光落在手心上。
应泊这才注意到,他半边身体都沉浸在如水的莹白月霜中。
不夜的城市看不见月光,只能看到被满城灯光照成粉红色的雾霾。雾霾之外的圆月近乎黯淡,仿佛一块沾满灰尘的羊脂玉珏。但在这安静的老小区中,伴随着楼下电视剧的音乐,她又竭力将自己的光辉洒下,让应泊触手可及。
可月光冰凉又虚无,应泊合起掌心,实际什么也没抓到。
阎喆走进房子接了几个电话,又走出到阳台。
“哎,应小泊,”他说,“别再外面吹风了,我要回局里,你早点休息。”
没听到回音,阎喆以为应泊睡着,又喊了一声“应小泊?”
依然没有回音。
阎喆想起应泊的病,突然恐慌起来,走上前拍打应泊的肩头。
“应泊!”
他一掌没拍下去,突然感觉周围过于亮堂了。他吃惊抬起头看,发现周围,周围楼房,周围栽种在楼房前后的成排樟树,周围近处和远处的地面,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白光里。
那白光像是冬日的寒霜,也像是一层薄薄的雪,倏地就覆盖了这座不夜的城市,让一切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中。
他呆呆站立半晌,才反应过来。
“是月亮啊。”
大街上。
牵着女人手回家的小孩突然蹦起,指着天上的月亮对女人喊“妈妈妈妈快看!今天月亮好亮!”
女人不以为意地抬头瞧了一眼,疲惫的脚步突然停下。
“真的好亮啊,”她说,“比中秋的月亮还亮。”
街上的其他人也注意到这一点,纷纷驻足。
“哇塞!今天是有什么天文奇观的日子吗?”
“快给我拍张照拍张照,我要发到朋友圈!”
“好多年没见到这么明亮的月亮了啊。”
“真美。”
“过去拍一张。”
相同的言语在城市各个角落响起,无论是街上行人,还是家中老少,都抬起头,仰望天空上那一轮圆月。
唯有一个人低下头。
阎喆,还是伟大的人民警察阎喆,低下头,看着突然浑身放出与天上月亮如出一辙光辉的自家兄弟。接着他反应过来,飞快地从屋里抱出几床棉被,铺在阳台栏杆上,以免邻居看到应泊家的异状,同时,艰难地对自己的世界观按下重启键。
“怎么可能呢?”他碎碎念道,“这怎么可能呢?”
这一看就很假的小册子,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小说里写的修真长生,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呢?仙术仙人之流,怎么会真的出现在他们世界中呢?
遮掩完痕迹后,他一屁股坐在棉被上,看着双目紧闭打坐的应泊,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实。
“妈的,”阎喆掩面道,“我兄弟……修仙了?”
——
不不不,应泊现在的状况,还称不上修仙。
他只是刚刚触及那一扇大门的钥匙,触及那玄而又玄的力量。
应泊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他梦到他浑身赤裸,在无边的月色里遨游。他仿佛在静谧中,却又听到无数呼喊。那呼喊来自过去现在和未来,横跨了空间和时间的维度,是一个名字,是一点思恋,是一种联系……纠结于他的灵魂,缠绕在他的身躯。
越缠越多,越缠越多。
然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应泊活生生被憋醒了。
他睁开眼睛,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副眼圈乌黑胡子拉渣不修边幅的尊容。
阎喆。
操心的阎唧唧大哥和局里请假,直接守了自家兄弟一晚。
他整整一宿不敢合眼,一边按照看过小说的套路意淫以后该怎么发财,一边担心自己同事道士天使外星人破门而入,要把他兄弟抓去切片抽血搜魂做一场。
由此可见,某人民警察实在不务正业,二次元中毒太深。
阎喆的心情这样一会儿喜一会儿忧,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也难怪到早上后,整个人都显露出了气血两亏的模样,被应泊无语提醒“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要!”精神正亢奋的阎喆断然拒绝,“什么感受,快说。”
应泊于是认真感受了一下。
片刻后,他回答“大脑很清醒。”
阎喆“然后呢?”
应泊“没有了。”
“怎么可能!”阎喆一巴掌拍在瓷砖地面上,“没感觉腹痛好一些了吗?没觉得有胃口了吗?这可是修仙啊,修仙能治癌症的吧!”
“从没有这种说法。”应泊认真道。
阎喆眼睛发直盯着他看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颓然。
应泊知道他是真心在为自己的身体操心,忙安慰道“这才第一次,哪里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等修为高了,就有办法解决吧。”
“哦,”阎喆语气平淡问,“你会继续修吗?”
应泊一愣,默然无言。
“应泊,”阎喆难得这样当面对他喊大名,“我知道你不是很想活。”
应泊继续沉默,这还是他确诊后,第一次有人替他把这句话说出来。
其实不用说,种种迹象也早就表明了应泊的想法。有求生意志的人哪怕得了癌症,哪怕得了恶性程度高的胰腺癌,也不会放弃求生的尝试。而应泊却除了止痛药不吃别的药,不打针,不手术,不做放化疗。
不会利用关系连夜奔去国外大医院,也不会天上地下辗转收罗到一点消息便去寻找。应泊甩脱了他三流九教的“朋友”,处理掉了大部分财产,回到他出身和成长的城市,只为了做一件事。
等死。
又有些想抽烟的应泊摩挲手指,无奈笑道“我这种人,死了不比活着好?”
阎喆反问“你以为你是哪种人?”
新的一天,是农历十六日的早晨,太阳在月亮落下的那一刻升起。
应泊眯着眼睛看向东方,喷薄而出的日光璀璨而夺目,不知怎么让他想起在朝夕直播里看到的那个青年。
他心不在焉地做自我评价道“反社会,通缉犯,消失了反而有利于大家心情舒畅,有益于社会和谐进步发展……大概就是这种人吧。”
阎喆闻言,嘴唇微微开合,犹豫一下,没说出他想说的话。
他想说你这家伙什么时候骗过那些老实人的钱?其他骗子都抓紧机会能冲老幼妇孺手里骗一点就是一点的时候,只有你这家伙把目标放在一手遮天的贪官、手染人命的边境走私贩、不得好死的毒贩子身上。
专门黑吃黑的“鹰不泊”,传奇人物,威名远扬。想让他死的人很多,想让他活下去的人更多。
阎喆想这么说,但他知道,这些话根本没法打动他死心眼的兄弟。
“那不一定,”最后他说,“如果你癌症病愈,从此做个好人,继续活着更让人们高兴。”
“好人?”应泊挥挥手,“饶了我吧。”
阎喆站起来说“你现在有了奇遇,怎么不是老天爷也有让你活下来的意思?应小泊,你还这么年轻,二十五岁了,还没谈过恋爱……”
“阎光棍,”应泊嘴角抽搐打断他,“你当我是你吗?”
阎喆没理会他的人身攻击,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好想想。”
说完,阎喆打了个哈欠,终于撑不住,打算回对门自己家补觉。
应泊站在阳台上,目送他离去,又转过头,去看已经完全升起的太阳。
“……谈恋爱啊。”
他感叹道。
过了片刻,阳台又传出一句话。
“呸!我不是同性恋!”
第9章 云霞明灭或可睹
阎大哥没睡够三个小时,就被一通电话喊去上班了。
作为星城市公安城南分局二队队长,他要忙的事情挺多。除了开会写报告的本职工作,他还得给某个骗子擦屁股。
比如昨天晚上捉回去的小混混们,他们携带了管制刀具,被抓没有商量,按口供又涉嫌偷窃和抢劫未遂,除了几个未成年,其他人指不定要进监狱。而阎喆必须在他们进监狱前把他们摆平,让他们少提昨晚所见。能忽悠得他们以为看到的都是假的,根本没有应泊这个人出现,就更好了。
他走后,应泊在阳台上呆呆站立了一会儿,等日光从清晨的略带凉意转为上午的燥热后,他去厕所吐了一会儿胆汁,整个人恢复以往。
不管他以后要修炼还是不修炼,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整理师门遗物。
既然师门遗物里有《先天太阴素元经》这样的真经,说不定还有更多明珠暗投的宝贝。
这样想的应泊一搜罗,还真搜出一个他说不准的东西。
入门拜师时,被应泊拜的除了一本《先天太阴素元经》,还有他们祖师爷的画像。过去应泊没注意过,今天拿起一看,才发现祖师爷画像所用之纸的材质和《先天太阴素元经》一模一样,似纸似绢,不像凡物。
他又拿去厨房试了试,发现祖师爷画像还有《先天太阴素元经》都水浸不湿,火烧不燃,用菜刀砍也砍不断。
如果对着射一枪也打不穿,这两件东西便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真宝贝了。
这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