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圆一转刀尖,眼疾手快地切下丁点肉末,装入符纸,折叠好塞进背包。他扯了一张纸巾按压住狌狌的伤口,但后者不痛不痒地撕掉,挠了挠屁股,然后便旋风一般地飞奔离去。
既然已经得到炼丹材料,此地也不宜久留,琴圆将东西收拾完毕后,便背上行囊,向来时的路出发。他恃花无恐,知道胸前佩戴的“迷谷”,会带他找到回去的正确之路。
此时星河斜垂,曙光初露。琴圆已经离开鹊山一带。他顺着清澈的河流一直向西走。渴了,便拘一把甘甜清冽的泉水喝;饿了,便从背包里掏出几根青翠欲滴的“祝余”嚼。累了,就背靠一棵参天古木休息。
不知不觉,日上中天,骄阳似火,酷热难耐。
琴圆脱掉卫衣外套,将它甩上树枝,只穿一件短袖鬼修校服,正准备坐下休息。
突然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说,“小兄弟。”
琴圆打开背包,翻出祝余,漫不经心地应,“啊?”
苍老的声音缓缓说“我在这里死了几千年,你干嘛抓我脖子?”
“啊!”
琴圆惊得手中的草都掉了。
他东张西望,见四下无魂,一脸懵逼地问“你在哪里?”
苍老的声音高深莫测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正在这时,有一只滚粪球的黑色屎壳郎,哼哧哼哧地从琴圆脚边路过。
琴圆倒退几步给它让路,一本正经地恭维道“原来你投胎吃丨屎了啊,厉害厉害。”
“……”
“你他x,你x,你个傻……”那古怪的声音,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琴圆不疾不徐地吃完手中的祝余,背起双肩包,取下外套挽在手上,准备离开。
见他转身要走,那奇怪的声音瞬间变为焦急,叫道“哎……那个谁,你给我回来!”
琴圆并未理会他,继续向前。
那声音又急又气,大声叫道“脸上有两个洞的,你给我回来!”
琴圆驻足回头,语气无奈地说“这不是洞,这是酒窝。看来你不仅吃丨屎,还文盲。”他也不知为何,明明与这“声音”素昧平生,却不由得心生厌恶。
那声音态度一转,和蔼可亲地说“小兄弟,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看我俩这么有缘,不如你帮我一个忙?”
琴圆不假思索说“这是孽缘,我拒绝。”
“……”
那声音气得大叫“你都还没有听我说是什么忙!”
琴圆时刻牢记叶长笺的临行嘱咐,不做多余的事情。因此他即使感到好奇,也并未追问,而是挥了挥手说“我赶时间,后会无期!”然而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一阵夺目金光震慑,随之空中飘来阵阵压抑的悲戚呜咽。
琴圆转过身去,参天古木上显现出一男一女。他们脚上戴着镣铐,双手被头发反绑,整个人都被锁在粗壮的树干上。
琴圆神色惊异,脱口而问“这里是疏属山?”
天神贰负和他的臣子危,合谋杀害同为天神的猰貐(yà yu)。轩辕勃然大怒,将他们禁锢在疏属山,日日夜夜遭受风吹雨淋,天打雷劈之苦。
眼前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奸夫淫丨妇”,想必就是虐杀猰貐的罪魁祸首——贰负和危月燕。
贰负神色凄楚地说“我被轩辕封印千年,已经知错。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琴圆半信半疑地问“什么机会?”
贰负道“猰貐是烛龙的儿子。我们鬼迷心窍杀害他后,烛龙夜夜以泪洗面。轩辕心下不忍,叫十大巫师复活猰貐。他现在居住在弱水深渊。
你看树巅之上,是否有一朵开得最旺盛的小白花。请你将它摘下,带给弱水深渊的猰貐。希望他见此信物,能够原谅我一时糊涂翻下的错。以一花泯去恩仇。”
贰负低声下气地恳求,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琴圆抬头打量树巅上迎风摇摆的圣洁白花半晌,拒绝道“花就不用了。我将你这份心意告知于他便行。”
贰负神色温和地说“这朵花乃这棵树独有。你不带去,他怎么能知道我真诚的心意呢?”
琴圆油盐不进,依旧固执己见。他道“这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摘。实话给你说吧。凡间有一位喜剧大师,拍了一部电影。其中的孙悟空就哄骗唐僧把如来镇压他的莲花给拔了。魔猴出世,翻江倒海。我至今心有余悸,还是不多此一举了。”
贰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花白的胡子眉毛颤了颤,说“好吧。你不信我,我不怪你。”
他幽怨的语气激起琴圆一阵鸡皮疙瘩。后者搓了搓手臂,便听他继续说“那就请你随便捡一粒属于疏属山的小石子,带去让他知道吧。”
寻常的小石子倒比白莲花安全许多。琴圆弯下腰,正欲捡起,又收回了手,狐疑道“我捡了这颗小石头,该不会触动什么阵法机关吧?”
贰负哈哈一笑,“年轻人,不要想太多。这遍地都是小石头,怎会这么凑巧就碰到阵眼呢?”
琴圆心里打起了小鼓,犹豫不定。他站直身子,转移话题道“怎么都不见危月燕说话?”
贰负道“她唆使我杀害猰貐,犯下弥天大错,已经被我抽去魂魄,独留一具干尸。希望你将这件事也告诉猰貐,让他再无怨恨。”
昔日明艳万芳的星宿女神如今却尸首异处。危月燕面容枯槁,骨瘦如柴,毫无生气。
琴圆默了半晌,说“我会告诉他,但石子就不带了。我走啦,拜拜!”他说完后便利落决绝地转身,心想无论贰负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停留。
哪知刚跨出一步,异变陡生。
大地剧烈震动,裂开千尺深缝。飞沙走石,乱尘迷眼。从参天古木上伸出无数灵活的藤蔓,牢牢缠绕住琴圆的四肢。他使出吃奶的劲挣扎,但都无法挣脱开来。
当啷——
贰负手脚上的镣铐自动解锁,掉落在地。他缓缓走来,扭动脖子与手腕,疏松筋骨,一时间,整座空寂的山谷中,都是“喀拉、喀拉”的骨节交错声。
他来到琴圆面前,脸上依旧挂着肯德基老爷爷一般慈祥的微笑,问“你是不是在想,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怎么就把我放出来了呢?”
琴圆沉默不语。他正在心里狂骂自己一百遍大猪头。
贰负自问自答“你一直在找阵眼,殊不知刚刚站的地方,就是阵眼。仙魔之战结束后,山海世界的入口被轩辕关闭,导致这里人烟绝迹。他可以封印我千年,万年,直至沧海化桑田。可一旦沾上新鲜人气,阵法便会失效。”
他对琴圆温和一笑,令人脊背生寒。
贰负缓缓道“多谢你。帝君。”
话音一落,他的双眼瞬成漩涡,将琴圆的神魂吸入其中。
天旋地转之后,琴圆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偌大的宫殿中央,伫立一男一女。男为人首蛇身,女为鸟首人身,正是贰负和危月燕。
危月燕道“您是人首蛇身,猰貐也是。您是三界中跑得最快的神,猰貐也擅长奔跑。您不怕他逐渐取代您的地位吗?他的父亲可是掌管时间的神祇,连轩辕也要让他三分!”
贰负踱来踱去,沉思半晌后问“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危月燕神色冷然地说“一不做二不休,杀!”
贰负摇头说“不行。贸然杀他,烛龙不会放过你我。”
危月燕凑近他,低声道“猰貐天真蠢笨,只要我们……”
猰貐是时间之神烛龙的儿子。烛龙是人首蛇身,猰貐是人首蛇身,贰负也是。在神界,人首蛇身是一种尊贵的身份象征。
贰负担心“神二代”猰貐取代自己,因此对他痛下杀手。
猰貐敦厚纯良,胸无城府。他应邀参加贰负举办的酒宴,喝下毒酒,回到家后便不治身亡。
轩辕震怒,将贰负和危月燕封印在疏属山上的神木中。
烛龙心伤难忍,夜夜悲泣。他睁眼便是白天,闭眼便是黑夜,流泪便下瓢泼大雨。
凡间洪灾泛滥,哀鸿遍野。
轩辕对烛龙承诺,一定会救活猰貐。他将猰貐交给三界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十名巫师,请他们用“不死药”复活猰貐。
画面一转,来到昆仑山的药室中。
猰貐浸泡在药汁翻滚的深潭里。
一名身穿云纹白袍的青年,足踏满地月华,飘然而来,天人之姿,丰神俊朗。
他撩起衣摆坐在一旁,温声道“你的父亲因你身死,悲伤过度,抑郁而终。我受他所托,接管时间谷,守护日晷。虽然时间之主,拥有一次操控时间的机会。但他恪尽职守,大公无私,不曾己用。改变运行轨道,或许会招至天谴,请你不要怪他……”
猰貐怯生生地露出一个小脑袋,说“我不怪他。帝君,谢谢你帮我收拾烂摊子……”
帝君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发,赞许道“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猰貐说“帝君,我也不怪贰负。等我伤好,就去请求轩辕,让贰负重回神界。”
帝君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轩辕已经放他一条生路。让贰负在疏属山上修身养性也好。”
虽然时间之神,不能离开时间谷太久。但帝君仍旧一抽空便前来探望故友之子。
望着生龙活虎的猰貐,他欣慰地说“明天你的伤势就能痊愈。”
猰貐开心地问“我可以去时间谷和您一起住吗?”
帝君捏了捏他的脸蛋,笑眯眯地说“当然可以。”
这是帝君最后一次见到猰貐。
他走后不久,昆仑山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猰貐惴惴不安地喊了一声,“二巫师……”
江凌晚扬起嘴角,一双凤眼内勾外翘,神光逼人。
他似笑非笑,缓缓道“他连余光都吝啬给我,居然与你说了这么多话。他如此喜欢你。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猰貐一时反应不及,疑惑问“谁喜欢我?”
江凌晚轻轻地呢喃,“我无法触及之人。”他说着便将一瓶药水倒入深潭。
猰貐复活后,神志不清,失足跌入昆仑山下的弱水深渊中,却不料异变突生。他的蛇身迅速褪去,化为粗壮牛身,并长出四条马腿。
他夜夜在弱水中发出婴儿般的凄厉啼哭,终于在十日后跳出深潭,啃噬百姓,涂炭生灵。
轩辕派神箭手后羿前来射杀猰貐,但吃了“不死药”的猰貐,死而复生,无休无止。
无奈,他只能将丧失本性的猰貐永久封印在弱水深渊中。
不久,大巫师带领门下弟子和他的八十一个兄弟叛乱了。
二次仙魔大战爆发。
画面黯淡,神魂归位。
琴圆回到山海世界中的疏属山上,而他面前是狞笑的贰负。
琴圆神色淡然地问“你让我看这些做什么?”
“做什么?哈!”贰负反问一句,随即笑了笑。他神情似癫似狂,对琴圆厉声咆哮“凭什么我杀了猰貐,就受到千年囚禁之罚?凭什么巫师集团暗中给不死药做手脚,却依然混得风生水起?”
琴圆淡淡道“我不知他们对猰貐下药。时间之神,不能有任何情感。不能做善人,也不能做恶人。只有这样,才能够掌控时间,不让万物脱离原本的运行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