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时从办公楼里出来,他中午喝了些酒,现在还不敢开车,等著司机把车开来。
此时已是深秋,处处透著寒意,米时双手抱至胸前,缩了缩肩膀,收拢了风衣,习惯性地看了看四周,视线落至马路对面时停了下来。
路灯下,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矗立在那里,寒风中,发丝凌乱,似是已经等候已久。
对方此刻同样在看著米时。
两人就这样遥遥相望,对视良久,没有语言,没有任何的肢体动作。
虽相隔较远,但是严臻明却似乎能够感受得到对方眼里的哀伤,这人一向隐忍坚强,这少有的哀伤却因自己而起。
严臻明能感受得到对方此时此刻身上所散发的一种气息,他熟悉这种气息,早在很久之前李老孙女的生日晚宴上,严臻明就曾经感受到过。那时的米时周旋於众人之中,身上却散发著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气息,正是这种气息,深深地吸引著严臻明的目光,让他一再地探索,不辞辛苦。
然而,一切已成定局,他没得选择,或许真到了该告别的时刻
此时,米时的车到了,司机非常周到地下车帮米时打开了车门,米时最後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严臻明,径直上了车。
车子开出没多久,米时叫了司机靠边停车,打发司机回去了,自己亲自来开。
他没有回家,而是就近找了地方停车,进了家小酒馆。
反正米嘉也不在家,回家同样清冷,不如找个人多的地方,喝杯酒,暖暖身子,同时抒发内心的愁苦。
米时叫了些酒,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独自品尝。
米时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能耐,但也从未感觉如此的挫败。
是的,他埋怨米老太太,埋怨对方为何总是这样逼迫他,他这个米家的长孙,当得一点也不轻松,如果有得选择,他宁愿不当;他埋怨严臻明,埋怨他总让两人处於不对等的位置,看似互敬互重,其实毫无公平可言;他最想埋怨的,还是他自己,他埋怨自己为何这样无能为何自己闯下的祸,要别人去收场
这次的合作只是一个开始,他米时失败人生的开始,这仿佛在告诉他,从今往後,他米时都要靠著严臻明的庇护过日子,如果非得如此的话,他宁愿离开佳皇,离开严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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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时觉察到面前有人,抬头一看,竟是乔煜。
他此时喝得半醉半醒,话都说不利索,根据没有立场教育乔煜,也没有追问对方为何出现在这里,只挪了挪位置,找了个地方,让对方坐下。
乔煜大咧咧地坐下,叫来服务生,“没看见桌上酒都没了吗,不知道上酒啊”说话间,故意摆出一副小流氓的蛮横劲。
对方倒也识趣,一个恭敬地屈身,问“先生,你需要点什麽”
乔煜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倒也厚实,於是指著酒单,胡乱地点了些喝的。
米时斜了一眼乔煜,“你未成年还敢喝酒”
乔煜横了回去,“谁说我要喝,都是给你点的,再说,我们都喝醉了,等会谁开车”说罢,嘱咐服务生再加罐可乐。
米时不由得笑了,“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开车”
乔煜绷著个脸,“开个车而已,能有多难”说完暗自嘟囔一句,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著呢。
过了一会酒上来了,乔煜替米时满上,而後开了自己的可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倒也津津有味。
米时看著乔煜一连串的动作,只是笑。
乔煜问“你不是该哭的吗怎麽还这麽乐”
米时更笑了,“我为什麽要哭”
乔煜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而後又收回视线,顾自转动著面前的可乐罐,“我不知道你为什麽要哭,但我知道你难受的话就肯定会来这里。”
米时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不曾想自己尽力隐藏的心思,最终被一个小孩子看了去。
当那个人刚离开时,米时有一段颓废沈沦的时候,整日流连在外,醉得不知日出日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是乔煜,一次次找到他,把他带回家中。
乔煜没有一次埋怨他,也从来不曾试图劝说他改正,但是只要他醉了失了回家的路,後者总会找到他,带他回家。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米时在自己家中醒来,看见睡在自己床边鼻青脸肿的小乔煜,无法想象他小小年纪,小小身躯,是怎麽把自己弄回家来的
父亲的骤然离去,对於这个刚刚失去母亲多愁敏感的男孩来说,才是最艰难最需要关怀抚慰的时刻,而自己不但没能帮助他,反过来还要他照顾自己,让他为自己担惊受怕,米时顿觉羞愧难当。想到那个人的临行之托,知道自己不该纠结於寻求一个解释,凡事只要发生,总有它的理由。
就在那一刻,米时幡然醒悟,戒了所有的不良嗜好,认真完成学业,继而担起继承米家大业的重任。
转眼四年多过去了,当年有些早熟的小男孩已经渐渐长成了一位翩翩美少年,米时也早已不是当年的米时,然而为何当年的情节,会在今日重演
乔煜把酒醉不醒的米时扶上车,把对方安置至副驾驶座位上,系好安全带,而後自己来到驾驶座,再次检查了一遍对方的安全带。
趁著清晨朦胧的光亮,乔煜有些贪婪地看著熟睡中的人,迟迟没有发动车子,脸上的表情颓然而感伤,透著一种散不开的忧郁。
半晌,听他低声呢喃了一句“我知道你不属於我,但是求你,别让你这副样子,让别人看到。”
米时的头痛得好似要裂开,半睁眼,看见的是熟悉的家具电视,颇觉欣慰。
他记得自己好像是喝醉了,但是喝醉之後的记忆基本丧失,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家的。
他隐约记得像是遇到了乔煜那麽应该是乔煜把他带回家来的吧
可是面前这位眯著眼睛看著自己像是自己欠了他几百块钱的人又是谁
而且那人显然并不打算做自我介绍,米时也不强求,顺著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向不远处的餐桌,那底下有两个模糊的两个身影正纠缠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是正在相互较量,嘴里手上动静都不小。
米时眯了眯眼,发觉其中一人看起来有点像自己那无法无天的弟弟,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试探性的叫了句“米嘉”
可惜对方并不打算回应他。
米时尚未彻底酒醒,却还是支撑著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那正在咆哮的人可不就是自己的弟弟米嘉,而被压在地上的那人,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乔煜。
应该是乔煜送自己回来时,被米嘉碰上了,两人必定是又发生了什麽口角,这才打了起来。
米时已经没空分析原因,因为他发觉躺在地上的乔煜,差不多已是血rou模糊。
“米嘉,快住手”米时的酒全醒了,大喝一声,踉跄著冲了上去,想要拉开纠缠中的两人,却被米嘉一个拳头挥过来,击倒在地。
“米嘉,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一向斯文忍耐的米时终於也忍不住咆哮起来了,“你是流氓吗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武力才能解决你是想要把他打死还是怎麽样”
米时了解米嘉,从此刻他那恨恨的表情,看得出来他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米嘉万分委屈地看著米时,显然他有必须使用暴力的理由,他说“他占你便宜,打死了活该”说罢又挥了一拳上去,正打在底下那人的脸上。
米时听了这话,脸又黑了一层,不过他没空深究,拽著米嘉,把他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
米时不是第一天认识乔煜,也不可能感受不到对方传达的浓浓眷恋,却一直没有多想。乔煜小小年纪失去父母亲人,跟随自己长大,对自己偶有依赖也是正常,却万万不曾料到出现今天这种状况,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而如今更是被米嘉碰上,米时不知该从何处辩解。
“他没有占我便宜”米时情急之下说了一句,话一出口又意识到不对,转而喝道“你以为你是谁是黑社会呀开口闭口死不死的”
米嘉听出了点端倪,再无心恋战,撇著嘴,一脸委屈与不可置信地紧盯著米时,像是要用眼睛从对方身上剜出个洞来,“你什麽意思,你告诉我你不是的,你不是的”
米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以为他这个弟弟脑筋迟缓,其实也还没迟缓到那个程度,索性摆了摆手,向客房走去,“你跟我过来。”
米时这等反应就等於判了米嘉的死刑,後者一米八几的个子,这会坐在地上似是要哭了出来。他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物,从来不在乎自己是不是gay,因为上面有个完美的大哥顶著,自己怎麽样胡闹都没有关系。然而现在,这条信念没有了,他便一下子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想找个人来狠狠揍一顿,但是对方是他大哥,一直以来无条件支持他替他解决了无数麻烦的亲大哥,他下不去手,只得把气撒在躺在地上看上去已经死了一半的乔煜身上,在米嘉看来,自己大哥变成这样,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於是又补了一脚过去,怒道“你等著,早晚要你好看”
说罢,米嘉拍拍屁股爬起来,跟著米时往客房走去。他等著米时给他一个解释,不是解释他为什麽是gay,而是解释他为什麽不跟自己说实话。
进去客房之前,米时想起了客厅里还有另外一号人物。
米嘉顺著米时的视线望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朋友。”接著,见他撩起衣服,仔细擦了擦血淋淋的手,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而後走到那个男孩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在这等我,另外,别跟那狗杂种说话。”
那个男孩眉目清秀,从始至终冷冷地站在那里,全然不关心同一间屋子里,其他人正在发生著什麽。
只见他挪了挪肩膀,躲开米嘉的手,接著耸了耸鼻子,露出一脸的嫌恶。
“你快点,我要回去了。”
米嘉咧开嘴笑了,看起来像只大哈巴狗,“放心,我很快的。”
见米嘉这等反应,米时大抵知道了那男孩是谁,想追问详情,此时此地,怕是有心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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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家俩兄弟关在一个房间里面对面对峙,形同谈判。
米嘉问“哥,你是gay是不是”
米时再无丁点酒意,无奈地点头。
这个时刻,米时没有任何可供狡辩的余地,他一直极力维护的那个秘密再也藏不住了,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花费那麽多无用的气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说,碰运气的事情,尽量少做。
米嘉急得红了眼,像是随时要哭出来,“那个时候我问你,你为什麽否认难道你不信任我你是我大哥,你做什麽我都会支持你的,你为什麽都不跟我说,我有什麽事都会第一个告诉你”
米嘉字字珠玑,米时自知理亏,连看都不敢正眼看米嘉,亦没有回话。
米嘉从来头脑简单,自然不会理解米时的苦衷,站在米时的立场,对这个唯一的宝贝弟弟说谎,远比对他诚实要困难得多。
“他是你男朋友吗”米嘉意指屋外的乔煜。
米时摇了摇头。从来只有他审问米嘉的份,终於也轮到米嘉来审问他了。米时第一次觉得两兄弟在一起,自己更像是弟弟。
米嘉又问“你有男朋友吗”
米时第一感觉是否认,继而他想到了严臻明。两人的未来本来就不明确,经过这次事件,两人的关系更加虚无缥缈。
虽然不知两人的未来会走向何处,但哪怕还存在一天,米时也不想再继续隐瞒下去,欺骗米嘉,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
米时点了点头。
米嘉急了,一米八几的个子的人了倒像个孩子似的,急了就要跳脚,“他不是你男朋友为什麽还要让他亲你他不是你同事的孩子是不是”
多情浪荡的名声流传在外已久的米嘉问出这样的话著实有些好笑,但也难怪,放浪形骸只是别人对他的评价,他自己本身可不这麽认为,在他自己眼里,可能自己还是个痴情种呢。
再说,不管米嘉自己感情观如何,在他的眼里,大哥米时一直都是很纯情的,岂容他人如此亵渎,特别还是跟他有过过节的乔煜。
米时还是点头。
米嘉是真的要哭出来了,不过当他听到客厅传来的打斗声,又生生止住了,赶忙跑去了客厅。
就这麽就没了米时一个人站在客房,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米时原本也想过会有这麽一天,米嘉知道了他的性向,知道他对他说了谎。以对方的火爆性子,刚开始必定会死缠乱打质问自己,接著会自我委屈一段时间,进而会发一段时间的脾气,会想方设法跟自己找茬
却不曾想,如今简单几句质问便结束了。
米时不由得感慨,曾经跟在自己後面流著鼻涕叫哥哥的小不点,到底是长大了,终究是到了那麽一天,自己在他心里,不再是最重要的人,取而代之,是客厅里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孩。
米嘉没有跟米时打个招呼就走了,米时也没追问,开车载著血淋淋的乔煜去了医院。
当然,他也没追问米嘉乔煜占他便宜的事。关於这事他仍旧是不知如何应对,干脆就当作什麽也没发生,等待时间来处理。
他不提,乔煜自然也不会提,这事真的就跟没发生过一样了。
乔煜伤得不轻,需住院休养几天。
米时说“回头我找个人来照顾你。”
乔煜气呼呼地扔了吃了一半的香蕉,“我不需要别人来照顾。”
米时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继续说道“最近公司事多,没时间顾著你──”
话说到一半,被乔煜打断,“谁要你顾著了我一个人不知道过得多好。”
说罢赌气似的翻了个身背对米时,撞到了受伤的脑袋,也都咬牙忍著,吭也不吭一声。
米时深吸了口气,继续削著苹果,“先找著吧,反正等你出院了,还用得到。我给你找了个房子,就在你报考的学校附近,出了院直接去那里吧。严臻明那里就不要去了,东西我去给你收拾。也不要再去我那里了,免得再遇上米嘉,他脾气拗,一根筋,你让著他点,能不遇上就别遇上吧。”
乔煜没有应声,只是背更弓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孱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米时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方就是不肯回头。
米时想再说点什麽,最终咬牙忍住了,放了削好的苹果在床头柜上,拿纸巾擦了手,起身取了外套。
“苹果你睡醒後再吃了,我先回公司,下班再过来。”
米嘉在外混了几天,最後还是回家来了。
想也知道是心不甘情不愿回来的,脸色不见好,仍旧是一脸苦哈哈的。对於米时欺骗他的事,仍心有顾忌。直到看见车库里的新车,脸色才有所好转。
米时到底是随了他的心愿,把那车买给他了,也省得他再去米老太太那里叫穷。
米嘉坐上新车,摸著方向盘座椅後视镜,似是想到了什麽好点子,忍不住嘴角上扬,脸上尽是得意。
米嘉别了车子,进到屋内,一眼瞥见坐在沙发上的米时,忍不住憋了憋嘴,也没有主动招呼。
米时叹口气,放下手中的文件,招呼米嘉一起过去坐,後者懒洋洋地丢下一句不了,径直上了楼。
米嘉上楼上到一半,似乎又觉得不妥,扭头又下来了,来到米时旁边坐下,酝酿了半天,张口来了一句“一定不能让naai知道了,她肯定又要大发雷霆的。”
米时愣了愣,随即苦笑,naai不喜欢自己,连很少回老屋的米嘉都知道了。
米时回了一句“知道。”
米嘉仍旧有些委屈,不过也没再说什麽,米时拍了拍他的肩,他也没躲开。
这事算是就这麽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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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臻明双手抱於胸前,倚在客房门边,看著米时来回穿梭於客房与客厅之间,打包收拣乔煜的行李。偶尔经过严臻明身边时,脚步便会缓下来,也不多说什麽,只是静候著,这时严臻明便会侧一侧身子,让出点空间来,给对方经过。
因为太过沈默,空气中有一种异样气息在流转,像是要扼杀了两人的呼吸能力。
两人都未点明,但是两人都已心知肚明,这段关系,已经到了滑坡的边缘。
严臻明想,这便是米时了,就算是要分开了,也不会有过多的粗言恶语,甚至可能不会向自己通报一声,只是刻意对你疏远淡漠,彼此逐渐不再往来而已。他不会突然与你断绝联系,只是不会再像以前那麽亲近,他不会删了你的电话,只是再不会拨出。
而今,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划清与你的界限,将两人生活中重叠之处,如抽丝剥茧般一一了结。
良久以来,严臻明第一次感受到了米时的残忍。他一早便知这人克制冷漠隐忍异常,他以为是他把自己隐藏得太深,他以为他只是外冷内热,他以为凭著自己的努力,终能打动对方,他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自己在对方心中已经占下了一席之地
在米时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那个夜晚,这一切都被改写,时至今日严臻明才发现,从来入戏的只有他一人。
严臻明终於意识到,米时不是石头,他是海绵,一拳打过去不痛不痒,只会让人越陷越深。这人,是没有感情的。
严臻明现在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挫败来形容,他做了他认为对的事,不曾想收获这样的结果。
关於此次的招标事件,严臻明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在他看来,两人的关系已经严重的偏移,米时说合便合,说散便散,根本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严臻明也是骄傲优越惯了的人,以爱之名才会一味的谦让讨好,然後他主动降低姿态并没有得到对方的认同与感激,不免有些灰心。
严臻明从来不是什麽痴情种子,把名声看得很重,就算是心有不甘,也不会纠缠著对方不放,跟对方要死要活。
严臻明到底不是个情圣,曾经一度以为非对方不可,誓要夺取对方的倾心,便前方百计去做了,曾经也试图迎合对方的个性脚步,为对方做了改变,然而现如今他发现他没有得到他应有的回报,他便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
如果真这麽结束了,严臻明也认了。
米时收拾好了乔煜的东西,准备走了,路过严臻明身边时脚步缓了下来,礼貌性地向对方打了声招呼“我走了。”
严臻明直了直身子,一手仍旧cha在裤袋,一手去提对方的行李,一边说道“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