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窸窣过后,一只凳子被人狠狠砸过来,擦着沈去疾的身边,“咣咚”一声砸到门上,又骨碌碌跌到地上。
女人沙哑的声音,也跟着不急不缓地传了过来“你他娘的给我滚,我再也不想到你了。”
沈去疾半垂下眼眸,拉开房门,迈出门槛,又顺手关上房门。
她在门口站立片刻,而后缓步来到了走廊下,在门下仆人rigrave常守夜时睡的地方,靠着廊柱,脱力了一般地跌坐到了地上。
她觉得脸上shishi的,抬手一抹,原来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妹妹余年说的没错,像自己这样的人,不敢爱,不敢求,也不敢拥有,就算是拱手将自己的心爱送与别人,她最多也只是风轻云淡地给人家说一句“你要拿去”。
然后呢抛开那温润端方的“沈家大少爷”的身份,转身躲进黑暗里,偷偷哭泣,偷偷伤心。
任凭别人误会她,任凭别人骂她没良心白眼狼,骂她胆小懦弱,骂她薄情寡义,骂她负心凉薄,她却也一句都不敢解释。
因为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一直都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二月初二龙抬头,河州有吃烙饼拜龙王,以求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风俗,沈家酿酒,名下有不少粮田,故而拜龙王这项活动,一直都被老太爷视为沈家在二月二这天的重头戏。
沈家人本都不甚在意这些的,第一年的时候,是老太爷私自做主,以沈家的名义去拜了龙王,酿酒的人都知道,对酒,不可以不敬,所以既然开了头,后面的也就都随着去了。
为此,老太爷沈西壬提前两rigrave便派人来庄园里催沈去疾回家。
沈老太爷的催促,愣是被沈去疾拖到二月二当天才实施,并且还是辰时末刻才施施然动身从庄园里出来。
魏长安一出屋门就被请进了一顶软轿里,轿子由四个沈家家丁抬着,平稳地来到庄园的东门口。
下了软轿,魏长安只走了三四步路,就又抬脚上了马车。
她进到宽敞的马车里后,刚坐稳身子,吉祥和如意也跟着挑帘子坐了进来。
“是姑爷让我俩进来的。”如意怯怯地说。
吉祥没有出声,只是拿来一个毛毯子,探身给自家小姐盖到了腿上。
魏长安低头给自己掖毯子,一不小心就听见了马车外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是他不对,是她
“你让段掌柜直接去问二少爷就行了,不必非要经过我的同意”那人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声音沙哑不说,鼻音也有些重“哦那倒不必,一会儿我自己同沈盼说就好”
又是一阵脚步声,由近到远,最后消失,魏长安听见了沈盼焦急着追过去的声音“大少爷,今rigrave天儿冷,您再披一领御寒的裘衣呀”
有人过来给车夫传话,说大少爷让出发了,紧接着,魏长安就听见了一声车夫催马的马鞭声,马车忽然轻轻一顿,而后不急不缓地行驶了起来。
钉了马掌的马蹄步伐稳健地踩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哒哒”声,魏长安无波无澜的眸子里,变得深沉幽微。
马车跑了一段路之后,吉祥把马车车窗拉开一条三指宽的小缝,初chun严寒的冷风立马呼啸着挤了进来,她一手拉着车帘,防止它被风吹得乱飘,一手扒着车窗偷偷地往外瞅了几眼。
“你在看什么”如意一直都是那个最没心没肺的小胖子。
吉祥关紧车窗,拉好帘子,闭着嘴摇了摇头按照以往的习惯,每次小姐乘马车时,沈盼都会骑着马跟护在这边的车窗外的,这回,外面跟护着的,是别人。
看来姑爷并没有和她们一起走。
感受着自家小姐和吉祥两个人越来越奇怪的气场,如意终于受不了了。
“小姐,您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如意气鼓鼓地问。
魏长安看了这个可爱的小丫鬟一眼,没有回答。
“那就是姑爷欺负你了”如意直起腰板“小姐,不要怕,咱们告诉老爷和夫人去,他们会给你撑腰的”
撑腰魏长安棕色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不再像个呆若木ji的人偶。
她回身靠到马车的角落里,扬了扬嘴角,好像是想要笑,结果嘴角扬到半路就没有力气了,她干脆抿起嘴角,唇边梨窝深深。
那晚沈去疾离开后,她就无波无澜地靠着桌子在地上坐了许久,她没有哭,也没有觉着恨,她甚至没有了任何情绪,她就只是安静地坐在地上,不知该想什么,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
后来,她困了,就干脆躺下来,蜷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安静地睡了。
只是她睡不安稳。
烛台上的蜡烛还没燃到底,安静地睡着的她就又安静地醒了。
大概是睡了一觉的缘故,她那些逃跑的思绪和理xg终于都慢慢地回来了。
她就躺在地上,枕着自己的胳膊,胡思乱想起来
沈去疾真的没有必要骗她,若姓沈的所言不假,那么她就明白了姓沈的执意要和离的理由,也明白了姓沈的身上那些压抑与克制,到底是从何而来。
爱而不敢求,何其难受。
可姓沈的竟然同自己一样,是个女子。
呵,那自己这些年的倾心思慕算什么那自己对姓沈的此般依赖又算什么
难道要自己和那家伙契结金兰不成
可偏偏有那么一瞬间,魏长安又突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或者说是柳暗花明的感觉,甚至,似乎是对未来,有了某种无法言喻的期待和憧憬。
但她生气也是无疑的你叫她怎么能不生气啊
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啊,竟原来是个女的
你不知道,姓沈的那个家伙啊,从来都是那般的优秀
八岁时,一曲yaacutengchun白雪得圣手吉康亲口褒扬,十一岁写赋有闲一篇,得当朝大儒批文嘉奖,才动杏林。
后来,凡是沈去疾写的琴曲诗赋,无一不为时人所追捧,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那家伙更为脍炙人口的故事,是在十五岁的时候。
那年的科举chun闱,十五岁的沈去疾竟然在答完考卷后,将扬扬洒洒龙飞凤舞的答卷往主考官大人面前一放,傲然超物地说了一句“年少不望万户封侯”,然后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考场。
按照大晁国律法,姓沈的此般亵渎科举考场本该是要坐大狱的,不知为何,姓沈的不仅没有坐大狱,而且还得了那时的皇帝、现在的先帝,赠一首诗。
三十三天祥云泛,转世人间童子诞。
本以天家贤相来,却怕九重仙帝唤。
一首帝诗激起千层浪,时人甚至纷纷猜测这个沈去疾会不会和皇家有何关系,难道是皇家的私生子
传言一出,沈去疾动手打了州台大人家说了闲话的小衙内,京城楚家亲自出面,高调宣布了楚家二儿子楚仲鼎当年的去向和如今已英逝的消息而这个沈去疾,便就是他们楚家流落在外的嫡亲孙子
沈去疾多么狂妄傲然的一个少年郎啊,却偏偏还生的那么俊美,让当时年少的魏长安只一眼便深陷其中了。
沈去疾十六岁那年,十四岁的魏长安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那人的视线里。
那人抚琴她起舞,登时就有许多人称赞两人好不登对儿,等魏长安发现长大了的沈去疾原是如此端方温润的君子时,她陷得更深了。
一误经年。
“小姐,小姐”如意把魏长安的神思唤了回来“到家了下车啦”
魏长安依礼要先去沈老太爷那里问安,却及时被沈盼拦住了去路。
沈盼好像是急匆匆从哪儿赶来的,他大口喘着气,同魏长安拱手到“大、大少夫人,老太爷带着,已经带着家主和二少爷他们,去龙王庙了,家里只有大少爷在,但是,但是文大人到访,大少爷脱不开身,所以请大少夫人,代大少爷,招待一下招待一下文大人”
魏长安这回彻底明白了沈去疾的种种用意那个人,是在亲手把她魏长安往鹏举表哥跟前推
魏长安当即就怒气冲冲地来到了新逸轩沈去疾的书房。
沈去疾正站在书桌后面执笔作画,房门突然被人踹开吓了她一跳,手一抖,远山近水之间的茅cagraveo屋呀,屋顶被墨染成了一团黑。
作画之人不急不缓地抬眼,当她从屋门外洒进来的yaacuteng光里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时,沈去疾手里的画笔掉到了画纸上,晕染开的墨渍,彻底毁了画纸上几笔勾勒成的茅cagraveo屋。
“姓沈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魏长安几步走进来,气势迫人地堵在了沈去疾的书桌前“你不要我就算了,还尽心尽力地给我找下家,呵,沈大少爷,没看出来您还真是个大善人啊”
因为魏长安说过再也不想见到她,沈去疾便立即转过了身去,她背对着魏长安,弯起眼角,将眸子里的不舍悉数深藏“此,此话何意,文大人是来寻我的,我只、只是一时有些忙”
沈去疾的话还没说完,却也说不出口了魏长安从后面抱住了她。
“你这人真的是笨,”沈去疾听见魏长安说“你怎么连撒谎都不会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把家里的生意打理得这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