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去疾与母亲的想法完全不同她早已有了自己独立的认知与判断,母亲的许多做法都太过专横,她不认同,便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结果却遭到了母亲极力的反对,母亲独断专权说一不二,可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并不想总是被母亲束缚着。
两个固执的人意见相左,难免又是一番争执。
沈练双手撑在书桌边缘,强忍着脑袋里被撕扯般的疼痛,一字一句到“最后一个问题后厨原定的六百斤熟花生,为何你让人买成了生花生”
被母亲误用茶杯砸伤了的眉峰还在往外殷血,有血凝成血珠沿皮肤肌理滑下来顺着眼睛粘到了眼睫上,沈去疾眨眨眼,视线里有些模糊“熟花生二十五文钱一斤,生花生二十文一斤,炒花生的油是庄子上种的,咱们自己产的,不费钱,六百斤生花生买下来节省的虽不过才三两银子,但这三两银子作为年末赏钱赏给后厨却也是一个方便,何况后厨的关师傅说”
“够了”沈练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儿子的话,她拍了一下桌子,头低得更甚“我让你买熟花生你就只管买熟花生就好,哪里来的这诸多借口平添麻烦往常你擅自做主改掉的东西我便不计较了,今年今年年关家里就靠怀璧楼进,进账的你倒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会自己做主了算了,生意先jiao给白掌柜,你自己到你父亲那里跪着吧,没有我的,没有我的同意,不得起身,下去吧”
沈去疾的眼角眯起一抹执拗且嘲讽的笑意母亲方才拿买花生的事来追究她的不受管束呵,堂堂沈家啊,几百斤花生算个什么,母亲只是想通过这件ji毛大小的事来紧紧她沈去疾身上的绳索罢了,呵。
听闻婆婆和沈去疾在大书房里起了争执之后魏长安便已候在了外面,未消多久,就见沈去疾垂着头,脚步匆忙地从大书房里去了小祠堂。
沈去疾前脚离开没多久,芙蕖后脚就派人去找了董大夫家主沈练的头疼又犯了。
沈去疾并不知道这次的争执会引得母亲旧疾复发,她跪在父亲楚仲鼎的牌位前,和以前被罚跪时一样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楞严经。
只到一句“人在世间直微尘耳,何必拘于爱憎而苦比心也”时,后面的经文沈去疾却再怎么也接不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去疾桃花桃花,我被娘亲打了
魏长安哦,没事,余年说你皮糙rou厚,抗造
沈去疾咬牙沈余年
沈余年仰头望天咦,沈锦年,快看,有鸟
、相让2
有时候沈去疾就会想母亲到底是将她这个亲生的孩子当成了什么在养呢
一个帮她做这做那的、唯她的命令是从的、不得有自己的想法的工具
以“儿子”的身份行事的话自然是更加方便,但一个谎言撒下之后那得是千百个谎言来圆,自己这些年过得已经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可她竟然还不知道母亲此举到底有何深意啊
从出生就宣布她是个儿子,六岁时给她灌下汤药,落了她原本可以生儿育女的胞宫这已经够绝了,可母亲还让董大夫rigraverigrave给她针灸,活生生地把她从“沈锦年”变成了“沈去疾”把她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不不,不是,在沈去疾的记忆里,自己从来都只是母亲的儿子,无论是“沈锦年”还是“沈去疾”,她也从来都只是母亲的儿子,是儿子,不是女儿,从来都不是
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呢是因为讨厌女儿吗
可母亲很喜欢女儿啊
她能将沈余年宠到要星星就不给摘月亮的地步,就连继父沈叔胜醉酒睡了母亲房里的丫鬟而生的女儿锦添,都能被母亲养在名下,甚至宠爱到犹如己出的地步。
可就是这样的母亲,偏偏对她沈去疾总是以那种让人无法理解的严苛来要求,打骂责罚是家常便饭了,母亲甚至都没有对她笑过
算了,这也不是沈去疾第一次想这个问题了,反正最后都想不出来个所以然的,不如不费这个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深觉腹中饥饿后,闭目养神的沈去疾缓缓睁开眼,她在供桌上来回看了看,又探身过去伸手将供桌上的供品逐个翻了翻捏了捏。
供桌上除了那些不再新鲜的水果外,糕点之类能入口的东西皆是又冷又硬的不能吃,心情糟糕的人颓然地跪了回去供品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换新鲜的了下人又躲懒,母亲最近在忙什么家里连下人都敢这样散漫了
冬rigrave的天黑的早,供桌上的白色蜡烛燃过了大半时,小祠堂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是魏长安,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拎着一个小包袱,满身寒气地走了进来。
跪在蒲垫上的沈去疾下意识地抬手擦抹眉尾处早已干涸的血迹,而后她才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按着蒲垫,半回过身来看向魏长安。
因为长时间没说过话,沈去疾猛然出口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她蹙眉问“你怎么跑来了娘知道你来吗”
“是芙蕖姑姑让我来的,”魏长安怕沈去疾犯死心眼儿不肯吃东西,遂把手里的东西往沈去疾身边一放,故意引开话头说“白掌柜让沈盼转jiao给你的东西,说是必须要你过目的,我给你带来了,连笔墨纸砚也给你带了呢。”
沈去疾做事从来专心,她抬手把账本接过去,边翻着账本边头也不抬地说“再给我点两盏灯来。”
灯火昏暗的小祠堂实在不适合看东西,但是没办法,沈去疾就这么个习惯当天的事一定当天解决,极少会拖到明天。
“我还给你带了吃食,”魏长安点了灯烛放在沈去疾身边。
沈去疾就着灯光翻看今rigrave的账目,魏长安又把食盒提过来放到了沈去疾的另一边“是余年送到新逸轩的,她说是她亲手做的”
后面的话魏长安觉得有点不适合由她转述。
“亲手做糕点恭喜我被罚跪”沈去疾边说着,边从账本里抬起头。
这人的眉眼在昏黄柔和的烛光里褪去了原本的清冷淡漠,她的嘴角勉力向上扬去,结果没成功,反而化成了一声淡淡的苦笑“这臭丫头这些都是她弄的”
沈去疾低头看着食盒里的吃食,最后捏起一块炸带鱼,端详了一眼后,就没样没相地吃了起来。
果然是亲兄妹俩,哥哥不用猜就知道妹妹会说什么做什么,魏长安笑着蹲在一旁,盛了一小碗的米粥出来“你慢点吃,仔细有鱼刺。”
“嗯嗯”沈去疾闭着嘴点头,边把袖子口朝向魏长安抬了抬,嗯嗯嗯着用眼神示意魏长安将我袖子里的帕子掏出来,我用来吐鱼刺用。
魏长安从沈去疾的袖子里掏出一块叠的整齐的棕色方巾,犹豫了一下,换而把自己的绢帕递到了沈去疾嘴边“用这个吧。”
沾了满手满嘴酱汁的人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就着魏长安手里的绢帕将嘴里这口嚼了鱼刺的鱼rou吐了出来。
“给我吧,我,我自己拿着”沈去疾抿抿嘴,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扔开了那一套用来给别人看的君子端方,干脆伸手将绢帕接到了自己手里,边吃还边问魏长安到“你吃了吗要、要不要尝尝”
不知这般模样的沈去疾让魏长安想起了什么,只见她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眉眼都弯了起来,唇边梨窝亦是若隐若现的。
沈去疾旋即一愣,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她抿抿嘴角,耳朵根红了个透她只是太饿了。
魏长安垂垂眼眸,强忍着笑意,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河州城靠山环水,冬季凌冽的西北风被山隔住,寒气饶了半圈后卷着无愁河上的潮shi一并灌进河州城,夜里冷极了寒透了,三九天时甚至能活活把街上的乞丐冻死,遑论平时都没有人气的y冷的小祠堂。
魏长安的耳朵和鼻尖都冻红了,她搓着手跪坐在旁边的蒲垫上,安静地等着沈去疾核算最后一项账目。
最后,当沈去疾用私印在账本上盖了印后,她发现地上放着的小砚台里用剩下的墨汁结冰了,黑黑的小小的冰面上正映着旁边橘红色的一豆烛火。
“好了,回去吧。”收好印章后,因为一只手里拿着账本,沈去疾就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拉魏长安的手。
准备去拉魏长安的手在伸到半路时反应过来此举不妥,这人便从善如流地拿起了被魏长安放在她手边的食盒,极力地掩饰着,说“这天儿可真冷啊。”
说着,沈去疾撑着食盒借力缓缓站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双腿双脚是僵硬没有感觉的。
“罚跪到时间了”魏长安问。
她担心沈去疾这个看起来守规矩但实际上没有一处不出格的人她担心这人会因此而再次和他的母亲产生矛盾。
沈去疾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用事实告诉她什么才是真正的无所畏惧“管她呢,意思意思就行了呗,走了”说着,这人转身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