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屋内再没了声息。
陆小果抻着脖子听了半天,只听到玉娘一声娇媚的浅笑,带有无尽的挑逗之意。
陆小果紧握长剑的右手青筋暴现,几个深呼吸才勉强抑制住想要杀进去的强烈冲动。
奸夫淫妇!
他倏地抽出长剑,纵入院落中央。剑光飞舞,剑气纵横,正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月华剑法。
“酒后高歌磨剑,梦中快意恩仇,一身漂泊风云沦,唯与剑相亲。情挑千山石,义盖万顷涛。此身若具刑天力,舞得干戚荡群魔!”
陆小果声音洪亮,力沉肘腕,闪转腾挪间开合有度,院中的一棵月桂树,树叶被他森寒的剑气所摧,纷纷落下。
落叶飞舞中,一道剑光盘旋飞舞,少年的身形矫若游龙,惊若翩鸿。
只可惜却无人欣赏。
他吟诗的声音再响,剑法舞得再好,都吵不醒屋子里的那个人。
陆小果收招撤剑,轻轻叹息一声,落寞的回房。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天刚亮,陆小果就偷偷打开房门,朝对面望去。
朱拓的房间还是悄无声息,难道是昨夜纵欲过度贪睡未起?
陆小果还没来得及生出妒火,就听一人冷冷道“王爷已经上早朝去了。”
陆小果吓得险些从门里摔出来。他站稳脚跟,抬头尴尬的看着小蜡烛。
小蜡烛道“玉娘也回房了。”
陆小果挠挠头,自己早上不过小睡了片刻,对面屋里的动静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不做刺客才几个月,警惕性就已经退化到如斯地步,真是给血影门丢脸啊。
小蜡烛转身要走,陆小果下意识叫住她,“哎……”
小蜡烛回头道“教主有何吩咐?”
陆小果呵呵笑道“大家都那么熟了,不必教主教主的,好生见外。”
小蜡烛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楚环身为庶务长老,自然要以身作则,恪守教规。”
她这么一本正经,陆小果也不好说什么了。
见陆小果神色黯淡,小蜡烛突然道“我对王爷从无非分之想。”
陆小果愕然。
小蜡烛看着他,微微一笑,“楚环虽曾是王爷的丫头,但对王爷只有忠心,并无私情,以前没有,以后更无。这一点请教主放心。”
认识小蜡烛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露出笑容,这让陆小果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拢了拢袖子,有些尴尬的笑道“楚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小蜡烛道“我以前不赞成教主和王爷,总觉得对于王爷来说子嗣为先,无后为大。但是看着王爷痛苦,我才知道是我私心太重,目光狭隘。以后我不会再干涉你们,请教主放心。”
小蜡烛一席话说得陆小果冷汗直流,“楚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和王爷没什么……”
“王爷昨夜并未与玉娘圆房。”
小蜡烛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成功秒杀陆小果那苍白无力的解释。
陆小果憋了半天才道“你怎么知道?”
小蜡烛高冷的牵牵嘴角,“我自然知道。”
陆小果正想问是朱拓告诉你的吗?小蜡烛一挥衣袖,转身走掉了。
望着她高傲依旧的背影,陆小果的心情瞬间好起来。
至于被小蜡烛误会的事,再找机会解释也不迟。
只是他还未高兴多久,一道圣旨传来,宣他进宫。
站在云章阁外,陆小果抻着脖子望了半天,也没见到朱拓的身影。
云章阁已算内廷,距离朝会所在地的太极殿甚远,没有皇帝召见,朱拓不可能进得内廷,自然也见不到陆小果。
陆小果在忐忑不安中跟随着内侍太监步入云章阁四楼。
这里已是云章阁最高处,皇帝正站在凭栏处眺望,见到陆小果,朝他招招手。
“陆卿家。”
陆小果连忙跪倒叩拜,“微臣参见圣上。”
“免礼平身。”
朱照显并未穿朝服,而是一袭绯色暗花窄袖胡服长袍,外罩青白色无袖碎花对襟大氅,腰扎赭石色红线滚边宽腰带,上嵌一颗硕大的上等红玉,脚踏金丝镶嵌的黑牛皮小靴。一身公子哥的打扮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
陆小果心道,皇帝老子家的基因就是好啊,一个个生出来都是美男子。但一想又不对,吴王那个老不修怎的就那么面目可憎呢?该不会不是皇帝亲生的吧?
他这边正恶意的揣度着,朱照显一指远方,问道“陆卿家,你能看到什么?”
陆小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刚好能看见东宫。
陆小果有些拿不准皇帝的用意,一时不敢回答,生怕自己答错了,惹来圣怒。
朱照显微微一笑,“不必有所顾虑,但说无妨。”
陆小果只得道“微臣看到这皇宫大内庄严肃穆,不免感怀天恩,心生敬畏。”
朱照显笑道“好你个陆小果,当官才几天,就学会这些官话套话了。”
陆小果吓得腿一软就要跪下,被朱照显及时扶住。
“不必紧张,朕并非怪罪你。今日你我并非君臣,只当是朋友闲聊,不论你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陆小果连忙谢恩。
朱照显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你可知朕看到的是什么?”
陆小果道“微臣不知。”
朱照显一字一句道“天下。”
陆小果这次更听不懂了。
朱照显似是明了他心中困惑,解释道“朕自出生以来,虽从未离开过这座皇宫,却知晓八百里外淮水泛滥,千里泽国,饿蜉遍地。更知晓雁门关外匈奴犯边,杀我百姓,占我河山。还有东海倭寇、南疆叛匪,这些都令朕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陆小果这次总算听懂了,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有一丝感动。
“圣上仁德,体恤百姓疾苦,当今天下能得明君如斯,乃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朱照显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陆小果用力点头,“微臣不敢欺瞒圣上。”
朱照显叹息一声,道“你可知朕为何要杀魏无涯?”
陆小果这次又不敢说话了,这个问题一直都是他心中最大的疑问,按说魏无涯应该是皇帝的得力助手才是,他之所以那么费尽心思要杀朱拓也是为了皇帝,皇帝为何还要杀他呢?
这个问题朱照显自己回答了。
“当年先帝驾崩,朕不过十岁,便被众臣拥立为天子,魏无涯可以说是首功。然而此后他大权独揽,对下欺压百官,对上欺瞒天子。这天下俨然就成了他魏家的天下,你说,朕能不杀他吗?”
陆小果义愤填膺道“魏无涯老儿的确该杀!”只是他的家人未免太可悲了些。
朱照显对陆小果的反应似是相当满意,“这天下既然是朕的天下,朕对天下人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纵然是朕的兄弟姊妹骨肉至亲,若是危害到江山社稷,朕同样不会心慈手软。”
陆小果心里咯噔一下,皇帝这话似乎含义颇深。
朱照显忽又叹息一声,“陆卿家,你可知道,朕其实非常羡慕你。”
自己有什么可羡慕的?这小皇帝怎么老说些让自己费解的话?
朱照显神情有些落寞,“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该是何等逍遥自在?只可惜,这种生活朕一辈子都无法企及,人人都想做天子,可又有几人知晓天子的悲哀与无奈?”
陆小果听得心里颇不是滋味,见到皇帝之前,他决计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个天底下权利最大的男子会和自己这样一枚莫不起眼的小人物如此推心置腹的交谈,而今日一席话,也令他对朱照显彻底改观。
朱照显看着他,语重心长道“陆卿家,朕非常清楚你的为人,知道你是个忠诚侠义之士,朕也非常希望你能真心帮助朕治理这个天下,朕身边可用之人不多,希望你能是其中一个。”
不知怎的,陆小果却想起朱拓曾说过的话这世上值得我信任的人不多,你便是其中一个。
陆小果的心有些发沉。
朱照显满心期盼的望着他,“陆卿家?”
陆小果单膝跪地,沉声道“微臣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陆小果回到晋王府时,朱拓正在玉娘姐弟的陪伴下饮酒听曲。
看到那两姐弟一左一右都快贴到朱拓身上去了,陆小果心里的无名火就蹭蹭往上冒。
朱拓问道“听说你今天入宫了?”
陆小果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朱拓又问“可用过晚饭?”
陆小果语气僵硬道“在宫里用过了。”
朱拓眉毛一挑,“圣上自登基一来,还未曾留任何人在宫里用膳。”
陆小果眼珠一转道“圣上不仅赐下御膳,还跟我说了好些体己话,王爷想听吗?”
朱拓正待开口,玉河举着酒杯凑到他嘴边,娇嗔道“王爷~——”
陆小果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吗?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发出比女人还嗲还贱的声音?!!
与陆小果相反,朱拓却似相当受用,借着玉河的手饮下那杯酒,还朝对方宠溺一笑,“改天吧,本王现在没空。”
你有空陪那个不男不女的贱人,却没空听我讲话!!!!
陆小果险些气炸心肝脾肺肾,他甚至想冲过去摸摸朱拓的面皮,看看是不是别人假扮冒充的。
最要命的是,朱拓以前只有面对他时才会露出那种笑容,而如今,他居然对着那个妖人笑!
这让陆小果有种最心爱的宝贝被人抢走的极端愤怒和无助感。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转头正要离开,朱拓叫住他,“不如一同饮上几倍?”
“不必了,在下有些累,想回房休息。”陆小果头都不回,大踏步的离开花厅,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其实今晚他并未吃饱,皇帝留饭,有谁真敢敞开肚皮使劲吃?更不要说他还得小心翼翼应对皇帝的别有用心,生怕言语有所疏漏,给朱拓惹来麻烦。
只可惜他这边满心为人家着想,正主却在和爱姬男宠饮酒取乐,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