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云整个人都傻了。常悦拿他当老师当朋友,他拿常悦当曾经的自己的影子,两个只看前方的傻子凑一块儿,怎么就有了苟且过往研究所的遭遇瞬间沉渣泛起,同样是老老实实做事,怎么就遭人嫉恨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一张脸涨得通红,只觉得百口莫辩,满眼都是黑黢黢的影子朝他喷口水吐唾沫,叫他没法招架。半晌,憋出一句“我懂了。”而后跌跌撞撞走出去。
照旧是下雨的天气,冷得刺骨。风透过毛衣扎进来,他想起那个在零星小雨中、弯弯曲曲的天底下,看见的等待在学校门口的梁朔。当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梁朔利用职权要他辞职。他自言自语说了句“对不起。”
你也觉得是我的问题
罗小云一言不发,由梁朔陪着,喝得酩酊大醉。半夜里醒来,突然想起厨房的门没上锁,急急忙忙起了床,摸索出去,却看见梁朔缩在沙发上睡着了,连条被单都没搭,蜷成猫一样的一团,在睡梦中瑟瑟发抖。
罗小云过去把他摇醒,让他到床上睡。他朦朦胧胧睁眼,一个劲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握着罗小云手腕,说“这你总可以说了吧。”
罗小云酒醒了大半,可头还疼着。“你想听”
“不听过,我怎么知道想听不想听”
怕吵醒罗比比,他们拿两张凳子端到阳台上,裹上罗小云仅有的两件外套。
“我陪你蹲阳台,这狼狈的样子是要上新闻的。”梁朔揉揉眼睛,眼眸里的浑浊便被揉得一干二净,朝罗小云招招手,“过来点,靠近点,冷。”刚入春,还有点倒春寒,夜里冷得透骨。
罗小云照他说的做了,任他把自己的手拉到袖子里,摩挲着扎堆儿取暖。“谢谢你。”
梁朔哼笑一声,没接受也没反驳。
天上缀着星光,难得的干净透彻的晴夜。狭窄的阳台上养了拳头大的月季、丝瓜藤,还有石莲花等,跟所有老式小区一样,有种细腻而传统的闲适。
“我26岁就在ua博士毕业了,念的电磁学,当时准备留在学校研究所,没争过一个白人同学。不过,也有其他学校跟我发offer,我正在挑选的时候,国内也给了邀请,我就回来了。”
“26岁ua的电磁学博士”梁朔瞪大了眼,“你比我以为的,层次高很多啊。这不是国家级人才吗你是那个人才计划回来的”本来戏谑的心情突然凝重起来。他相当明白人才的意义。虽说国内人才多如牛毛,不存在谁代替不了谁的情况,可这种高精尖的,少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
罗小云点点头。“我回来就去了中央研究所。除了那里,其他地方我都不能发挥,设施和经费都不够。”
“中央研究所啊那风气你恐怕适应不了。”梁朔捏着他冰凉的手,捂了这半天,已经逐渐暖起来了。“你这个 g 格,做不了团队协作的事。但你的领域,一个人已经不可能了。”
罗小云表情微妙得近乎脆弱。“你也觉得是我的问题”
梁朔很庆幸自己把他的手拉过来了。肉`体上产生一丝联系,似乎可以传达更踏实的安慰。“不是简单的对或不对, g 格和环境有冲突罢了。不过,一般情况也不能把你闹到现在这个地步,顶多也就冷落、排挤一下。你们那个圈子这些道道,无聊又幼稚,偏偏影响还极大。发生什么事了”
“一开始只是让我帮别人做数据。其实我们每天事情都很多、很满,但我手脚快,能帮忙就帮了。”
“完了还讽刺两句是不是”梁朔笑道,“正常情况下,这些一开始就是要婉言拒绝的,不管对方什么背景。可惜你应该不懂什么叫婉言。”
罗小云头低下来,显然是被说中了。“后来项目进入中后段,太忙了,我帮不了他,他前期参与太少,做不来,人手不够,又遇到一些难题,实验一再失败”他平静的口气中,带上一丝几不可见的愤恨,“后来查出是那个人之前做的为数不多的数据就错了,但最后都算在了我头上。”
“这种项目,一次实验所费不菲,要你背,你肯定不肯,彼此一通僵持,疙瘩就摆着,让上级自己解决。”梁朔摇摇他的手,“接下来就该是大家熬着,等到可以顶你位置的人,领导随便找个理由把你开了吧。”
罗小云把脸歪到一边。
梁朔道“这肯定不是唯一导火索,都是日积月累的事,上级帮你担了多大的压力犹未可知。不过,你能想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罗小云咬咬牙,抬头道“是我的错”
一双眼从未见过的脆弱,映着星光,玻璃球一般。梁朔心中一颤,恨不得立马拿手把它遮住。“肯定是你的错啊,”他咧开嘴角瞧着罗小云,“你要早认识我,都得把你供着,谁还敢让你替别人做事背锅”
罗小云心知梁朔是想哄自己笑,但他还是笑不出来。
梁朔也没指着这么一句两句就让他放宽心,看人眉头稍稍舒展一些,又继续道“你这个专业,背个污点,的确是哪儿都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