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天空的乌云推挤着越来越厚, 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压下来。
郊区的公墓,空气潮湿,周围寂静,偶尔听见几声鸟鸣。
哒哒哒。锃亮的皮鞋踩过地面发出声响。
两人停在一块墓前。
姜眠穿着黑色西装,配着纯黑色领带,露出白色挺括的衬衫领口, 全身上下都没有多余的皱褶,简洁又凛冽。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西装的模样。
他将那捧花轻轻放在墓前, 眼里的光不自觉柔了下来, 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话。
“奶奶,我现在挺好的, 你不要担心,囡囡今天也来了,就是你之前见过的那个姑娘, 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祝星萤温声道, “奶奶, 放心吧, 以后我会替您监督眠眠, 让他少喝酒少抽烟。”
“过得真快,已经七年了。”
姜眠喃喃道, 下一秒, 眼神忽然凛冽了几分,声音更是凉薄, 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奶奶,我找到他们了,这次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为了你,也为了爸爸。”
雨终于撕裂天空碍事的乌云,啪嗒啪嗒地落在男人的头上、肩上、西装上,像是一场迟来的哀泣。
洗净天地间所有的尘灰。
回到小别墅里,姜眠拿过毛巾替她擦了擦长发,两人吃过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播放着嘻嘻哈哈的综艺节目。
“囡囡,我有话跟你说。”姜眠突然说道。
祝星萤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挺直了腰杆,按下关掉电视的按钮,等着他开口。
姜眠缓缓地开口,声音像涓涓细流的水,不徐不疾地,“奶奶对我很好,我是被她带大的。”
“当时有亲戚说我是祸害精,她二话不说和那些人断了来往,把我带回白明山,护了整整十八年。如果没有她,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一定比现在糟糕的多。”他的声音不悲不喜。
她斟酌了下,说,“眠眠,你为什么从来不去看封叔叔呢”
他抚摸她头发的动作没有停顿,神情自若地道,“他不在这个城市,在烈士陵园。”
她看着他,他继续道,“我在icu躺着,没能参加我爸的葬礼,听奶奶说,我爸出葬那天,来的人很多,放着哀乐,警察捧着他的骨灰缓缓走出灵堂。他是个英雄,理应葬在烈士陵园。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我爸这一生荣耀加身,可也得罪了不少犯罪团伙,因为有过案例,长辈们害怕被报复,我甚至都不能冠上他的姓氏。说来讽刺,明明是那么亲近的人,逢年过节连墓地都不能去祭拜。”
祝星萤没说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胸口密密麻麻泛起疼。
她好像能感觉到,他面无表情下的悲伤和痛苦。
他像是想起什么,话锋忽然一转,“可是,千防万防,他们还是像狗一样嗅着味道找来了。”
姜眠漆黑碎发散落在精致的脸颊上,青睫纤细,鼻梁秀挺,眉梢微皱,唇亦紧抿着,像是陷进一场噩梦里。
“姜眠”她试探地叫了叫他。
姜眠缓缓收回视线,伸手揽住她,将下颌骨抵住她的发顶,她同样用力地回抱他,像是在无声的安慰。
“我不是毒贩,我是一名卧底警察。”
她怔住,急急地抬头看他,心里有什么快要喷涌而出,“你之前装作不认识我,是怕我受牵连吗”
“抱歉,现在才告诉你。”
“如果没有出车祸,你打算瞒我一辈子吗”
他抿了抿唇,略显干涩地说,“不会的,我原本准备等解决完这个任务,就告诉你的。”
在梦想和她之间,他曾经犹豫过,可是奶奶的死让他幡然醒悟,安逸只是暂时的,他们像疯狗一样紧咬着不放,只有彻底铲除,他才能保证身边人的安全。
他忽然起身,径直去了书房,一阵乒乒乓乓的翻找后,出来时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摊开手。”他说。
“怎么了”她问。
他没有说话,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她摊开的手心里,指尖离开时不经意擦过她手心的软肉,痒痒的。
她低头,凝眸一看。
小小的徽章分别由国徽、盾牌、长城、松枝组成,是人民警察的标志和象征。
她愣住,下意识去看他的眼睛。
他眼神深邃而郑重,像是手里拿着钻戒,“这是我的信仰,现在交由你保管。”
她一直都知道的,姜眠不会是毒贩,他不可能从恶。
她紧紧握住那枚警徽,只觉得手心一片炽热,熊熊烈火一路烧到胸口。
她眼里同样亮着光,“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那天晚上,他是抱着她睡去的,两人抵足而眠,嗅着干净的枕头套和彼此熟悉的味道。
窗外布满星粒,晚风轻轻吹进来,皎洁的月光像是散落一地的珍珠。
她埋在他怀里,思绪开始涣散,眼睛轻轻阖上。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他在耳边轻轻呢喃,声音轻轻的、压抑的、又绝望的,“我只有你了。”
奶奶曾经说,姜眠是个福薄命硬的人,福薄是因为福气还未到,前小辈子活得不称心意,是因为要把甜头留到后面来尝。
奶奶总是爱说这样的话,不管是小时候的姜眠,还是现在的姜眠都明白那不过是句变相的安慰。
但是说到福气。
趁着月光,他用视线描摹过她每一寸温柔的眉眼。
他想他已经找到了。
这一生很糟糕,痛苦纷至沓来,但是你知道吗,我有且仅有你。
如果最后的甜头是你,先尝一尝苦头也不是不可以。
隔天早晨,祝星萤有舞蹈课,姜眠开车送她到舞行门口。
眼看时候尚早,两人去对面的早点铺简单吃了早饭。
吃完了,他叮嘱道,“囡囡,别乱跑,等我下午来接你。”完完全全是哄小孩子的语气,姜眠还真是把她当长不大的孩子了。
“好。”祝星萤心里吐槽,面上还是乖乖地点了下头。
进了舞行,跟几个老师互相打了招呼,她继续往里走,叶嘉嘉果然已经到了,坐在休息室里玩头绳。
“早上好啊,叶嘉嘉。”
“祝老师早上好。”她甜甜的回道,小嗓子像刷了一层蜂蜜。
“祝老师,你在和封叔叔谈恋爱吗”小姑娘仰着巴掌大的脸蛋,眨巴着大眼睛问她,脸上一片赤诚天真。
祝星萤咳了咳,有些羞赧地揉了揉鼻尖,才笑着点了下头。
叶嘉嘉兴奋起来,拉着她的袖子晃悠,“太好了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我可以当你们的花童吗”
“快了吧。”她笑起来,“当然可以啊。”
她揉着小女孩的头发,脑中突然想到什么,笑容微微一滞。
叶嘉嘉浑然不知,自顾笑得开心。
下午下了课,祝星萤照旧送走小朋友们。
一旁的舞蹈老师突然用手肘碰了碰她,笑眯眯地调侃道,“哟萤萤,艳福不浅啊,那个男人又来接你下课了,这一天天的让我们这些单身狗怎么活啊。”
顺着视线看去,祝星萤果然看见腰窄腿长的他。
黑色毛衣,浅蓝色牛仔裤,黑色短靴。
都是些素净大众的颜色,可是穿在他身上,偏偏那么与众不同。
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饮料,一只手捏扁可乐罐,嘭的一声扔进旁边咖啡色的垃圾桶里。
他有好多习惯都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比如爱喝可乐。
“封叔叔”叶嘉嘉蹦蹦跳跳地扑到他怀里去,笑容灿烂可爱的像向日葵。
“封尘,你怎么也在这”女人温柔而内敛,穿着黑色长裙,显得特别有气质。
祝星萤认识她,是叶嘉嘉的妈妈。
“妈妈,祝老师现在是封叔叔的女朋友”叶嘉嘉抢先回答,声音又脆又响。
女人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真的吗那还真是有缘分。”
他和叶嘉嘉的妈妈客套了几句,态度不温不火,这才互道再见。
等她们走了,祝星萤抬起头小声地问他,“叶嘉嘉是那些人的孩子吗”
那些人是谁,不言而喻。
姜眠看着她,缓缓点下头,“她的爸爸是警方a级通缉犯。”
虽然她已经有了预感,但是亲耳听见他这样说,心里还是微微一沉。
叶嘉嘉无疑是乖巧礼貌的孩子,一看就知道家教很好,甚至比同岁的孩子更加聪慧,可没想到她的爸爸竟然是毒贩子。
想着,她心里不由有些悲哀,微微叹了口气。
“不要想那么多。”他揉揉她的发顶,意有所指道,“很快就会结束了。”
“不管怎样,小孩子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