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启天道“等你睡下我再走。”
秦蓉无所谓地道“随便你。”
好在病房里有电视机,里头传出吵吵闹闹的人声像是为冰冷的病房多添一分温度。秦蓉靠坐在床头,没什么精神地望着屏幕,良久才冒出一句“你会好好照顾乐喆的吧”
“当然。”韩启天道,“伯母也别太悲观,医生说这病还是可以做手术的。”
秦蓉扯了扯唇角“谁知道呢,万一躺在手术室里就回不来了,毕竟医生也说过手术风险比较大。”
“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韩启天摇头道,“其实你还是很在意乐喆的吧。”
这回她难得没有否认,只轻叹道“他到底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在意他还有谁值得在意呢”
韩启天说“他也很在乎你的,那天你进医院,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慌张。他说,他一直觉得很抱歉,曾经用这样的态度对你。”
秦蓉难得露出一点笑意来“我知道,那傻小子,在想什么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其实我从没怪过他。”
她抬起眼皮对韩启天说“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如果我真在手术室回不来,你就告诉他,我早就原谅他了吧。”
“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他呢”
秦蓉沉默了许久,她轻轻闭上眼,靠在枕上叹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韩启天欲言又止,最后只收拾好保温瓶,道“那我明天再来,你好好休息吧。”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病房旋即又陷入一片静谧的黑暗中。
秦蓉的手术不日将至,乐喆显然比她还紧张,成天围着病床打转,直把秦蓉都看烦了。
“你就没别的正事要干吗老在我跟前晃干什么”秦蓉不耐烦地说。
乐喆理所当然道“我请假了,特意来伺候你的。”
“我有护工,用不着你伺候。”虽是这样说,但她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
乐喆自顾自地削了个梨子,“我乐意,你也管不着。”
敢情这是翅膀硬了晓飞了,秦蓉懒得再搭理他,兀自躺回到床上。
病房里一时安静得很,只剩下水果刀削梨子发出的簌簌轻响,秦蓉忽然开口道“我不怪你了,你不用觉得愧疚而伺候我。”
最后一块皮落下,乐喆满意地把削得光滑溜圆的梨子放在盘子里,这两天他特意向韩启天请教了削皮的技巧,虽然还不太熟练,但已经有模有样了。自我欣赏完了,他才道“愧疚吗大概有一点吧,毕竟我还欠了你一句话。”
“妈,对不起。”这么多年,他终于能真心诚意地喊一句妈,如释重负。
秦蓉顿了顿才道“都说了,没怪你。”
“我又不完全为这个。”乐喆又道,“我现在明白以前是我太偏激,太以自我为中心,有很多事情处理得不当,包括对你的态度。现在我想通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妈,你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秦蓉这一场大病,让他仿佛在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学会心疼人,也学会照顾人。
秦蓉像是被触动了,她嘴唇微颤,目光复杂地看着乐喆,而后忽然轻轻笑道“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差一点就不在了。”
她回忆起过往,慢悠悠地说“不是我吹,当年我可是校花级别的,可惜那时候见识太少,满心满眼都只有一座象牙塔,那王八蛋就这样轻易把我骗上手。在一起的时候说得多好听啊,甜言蜜语,山盟海誓,结果一毕业,他就转头攀上了高枝,不就仗着老丈人家有钱有势呗。”
这王八蛋指的自然是乐喆的父亲,乐喆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只吃惊地听她继续道“可我那时候已经怀了你了,曾经想过挺着肚子去他的婚礼上大闹一场,或者干脆把你流掉算了,但转念想想,你能来到这世上也不容易,还是咬咬牙生下来吧。”
“最后生是生下来了,可我一个未婚妈妈传出去都是个笑话,父母不认我,我也没有工作,无奈之下只好让那王八蛋给点赡养费。结果那王八蛋钱是给了,条件是让我当情`妇。”
“我当时就火了,敢情还想吃回头草啊早干嘛去了。但那时候我和社会脱轨得太久了,找工作也处处碰壁,更别提带着个还在吃奶的你,简直受尽冷眼。到后来我是受不住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就答应了他的条件,没想到一晃就二十多年过去了。”
她曾经也那么骄傲过,追求她的男孩子不计其数,却偏偏被还是个穷小子的乐崇斌打动了,奈何痴心错付。说她自甘堕落也好,说她认清现实也罢,在面对他人冷嘲热讽时,她终于明白钱有多重要了。
乐喆心里不是滋味,他不解地问“他既然负了你,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表现得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秦蓉自嘲道“他不是让我当情`妇吗,抛开那些情啊爱啊的就好了,不然怎么捞钱”
乐喆有些难受,他上前握住她的手,“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蓉撇撇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有什么好告诉你的。”
大抵是不堪回首过往,乐喆用力握紧了她的手,郑重地道“谢谢你让我来到这个世上,也谢谢你从来没有抛弃我。”
秦蓉怔了怔,像掩饰什么别过脸去“搞这么煽情干什么,不就是个一念之差。”有好几次,她都已经站在医院门口准备做引流了,却始终无法狠下心去。
过了半晌,她才转头看他道“很难受吧当初出柜的时候。”
乐喆想了想,老实地说“是挺难受的,不过都过去了。”
她也曾落于千夫所指的境地,也曾与父母关系决裂,她本该是最懂他的人,却因为一己之私无形中成了自己孩子的迫害者之一。到头来,一场重病才让她大彻大悟,她回握着乐喆的手,轻叹道“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