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勤勤看他的样子,原本压下来的情绪也涌上来,她用手盖住嘴巴,抽泣了一声,道“晚上胡姨让我先睡,我没想太多就躺下。夜里她要上卫生间,我耳背没听到动静,她自己起了身跌在了卫生间的地上。”
覃明秀用手捂住眼睛,汪勤勤看他难受的样子,自己也背过身揩脸上的眼泪,好长一段时间,寂静的走廊只有两人流泪的声音。
最后覃明秀放下手,眼睛通红地问“医生怎么说”
汪勤勤这下不敢看覃明秀的表情,她觉得这都是她的责任,说“情况不好。”
这句话说完,覃明秀原本沉到水底的心脏,又一声闷响,他现在没有心情安慰这个老实的护工,他的母亲还在手术台上受煎熬,他一想到这一点,就心痛到没法呼吸,好像回到了父亲出事的那一天,他和妈妈被警察领去停尸房认领父亲的尸首。
跳楼死的人往往都很惨,覃明秀那时候躲在妈妈的身后,看见躺在黑色装尸袋的破碎躯体,一张脸缺了一半,脑浆蹦出脑壳,红红白白的覆在黑色头发上,显得很恶心。覃明秀看着这半张脸,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很凉,他来不及思考,眼泪先于感情迸发出来,妈妈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哭着朝老警察点点头。
他现在就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发冷,血液慢慢停止了流动,他觉得他好像已经死了,没有悲伤,没有焦虑,没有心痛,枯坐在冰凉的地面,盯着眼前的虚空,什么也不想。
大约是凌晨的时候,急救室的红灯灭了下来,医生疲惫而鱼贯地走出来。覃明秀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前去,听候白大褂的审判。
医生早已见惯这些场面,他脱下淡蓝色的口罩,看着覃明秀说“你是病人的家属”
“我是她的儿子。”覃明秀说。
男医生点点头,说“病人抢救了过来,因为她以前就有过这样的病症,所以我们也不能确定她什么时候醒,要全看她的个人意志。”
说完,他见覃明秀一动不动,叹了一口气,抬脚离开了。
覃明秀直到胡之玉被推出急救室大门才回神,他抱着母亲的手臂,看着她昏睡的面孔,难过又悲伤的情绪再也难忍。妈妈怎么那么多灾难,为什么老天要把所有苦痛加注在她一个人身上
胡之玉后面的康复工作,覃明秀再也不假以他手,全部亲力亲为,但胡之玉还是没有醒来。
时间很快就到了冬天,覃明秀因为全身心照顾胡之玉,人更加沉默,也越发瘦削。
医院以前会跟他打招呼的年轻护士,这之后,再也不敢上前跟他开玩笑。
冯浩东听闻了这个消息,还过来看了一次,见这么个情况,哀叹一声,这都是命,要覃明秀振作起来。覃明秀摇头,说他要陪着妈妈。语气固执又坚定,冯浩东这样的人见多了,知道劝也没有,私下里跟唐俊发牢骚,漏嘴提到这点,他俩关系不错,平时有什么消息也会聊一聊。
唐俊听到这个情况,也不由心说,小覃先生的生命运太坎坷了。他有心想帮一帮,但能做主意的大老板搞了大案子,每天要与几个精英班子开会,一个大脑分着四五个用,偶尔休息了,不是跟几个好哥们泡吧,就是小情儿那里找找乐子,生活说不上安逸,却也足够精彩。并且自打与覃明秀分开,文江华是彻底把人忘了,前面宠得不行的余可英,也不知道哪天心情不好,一下子把人踹了,发了一句话谁再打着他的旗号搅事,余可英就是下场。
这个下场,就是余可英好不容拍完一部电影,想着可以大红一把,没想到最后被文大少直接发配出圈,人们之前怎么躲覃明秀,现在就怎么躲余可英。
后来,比余可英更年轻更好的苗子顶上,人家是个画家,法国艺术学院出来的文艺青年,美术功底是实打实的,人长得就跟他的画一样美,对文江华撒娇卖痴,别有一番情趣,最近很得文江华的可心。
这样的情况,谁要提一个早就成为历史的覃明秀唐俊略一踌躇,也就不提了。
覃明秀日日守着胡之玉,精神和身体状况都不太理想。晚上他刚刚睡着,一点风吹草动,就很容易惊醒。睡眠不足,导致他的黑眼圈很重,人看着比以前要憔悴不少,巴掌大的脸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
漂亮是漂亮,但少了以前的神气。
胡之玉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这幅模样。她全身因为昏睡导致没有力气,动动手指就要半天时候,在床头灯的昏黄光线里,她努力睁大眼看他,看他稍微长长的黑色头发,看他线条秀美的脸。
她的秀秀一直最像她。
是她桎梏了他的未来。
如果她身体健康,他又怎么会走上那条路。
那次医院的护士告诉她秀秀这些年的境况,她才发现她原来缺失那么多。
她的秀秀竟拿得了影帝。
她慢慢伸手拽住输液管,滴落的药剂发出规律地声音,她的手指停在有点冰凉的输液管上,覃明秀这时候歪了歪头,她抬眼看他,见他闭着眼还在沉睡,只是表情有点委屈,像得不到糖的孩子,不由笑了笑,一下子用劲,将针头从自己的手里拔出来。
覃明秀早上四点半多醒来,见母亲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表情安静祥和,他看着母亲的面容,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钝痛,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抬头看了看输液瓶,三瓶药剂还剩一大半,他看着输液瓶张了张嘴,脑子里先是一懵,接着他猛地回头看睡着的母亲。
“妈”他缓缓蹲下`身,挣扎许久,才有勇气伸出手指颤抖着慢慢贴向胡之玉的脸。
冰凉一片。
他碰了一下就像被针扎一样缩回手。
他曾经饰演过一个失去父亲的角色,导演要他表演出失去至亲时的反应。他当时的表现让导演很满意,之后拍完戏回到家,他自己却觉得有一点不足,总觉得没做到位。
他今天才知道,他为什么表演没到位。
他一会儿扬起嘴角大笑,一会儿又抱头痛哭,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为什么
他流着眼泪看安静祥和躺着的胡之玉,一遍一遍地问。
既然不想活了,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