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荀司韶懒得在这种时候辩解,含糊道“算是吧。”
小皇帝默默地凑过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
“四表哥,难得看到你这样的反应啊。”小皇帝调侃道。
“什么反应”荀司韶皱眉。
“该怎么说束手无策认命”小皇帝火上浇油,“母后说她得了甄家真传,功夫厉害得很,四表哥,你是不是打不过她”
呵呵,荀司韶当然不敢对着皇帝冷笑,于是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对,他就是打不过她,那又怎么样
鬼知道他家那老太太教了多少东西给那个黑炭脸,他打得过才怪了。
“哈哈哈,被朕猜中了,”小皇帝还处在发现自己这个不可一世的四表哥吃瘪的幸灾乐祸中,猛一转头,才发现对方已经一脸不爽脸色阴沉了,这才收了笑,见好就收。
“咳,咳咳,”小皇帝正了色,“四表哥,你在那个黑丫头那边碰壁了要不要朕帮你教训教训她”
“教训还是算了吧,个丫头片子为难什么劲儿,你能下个旨把她送回去吗”荀司韶斜眼看他。
“额”小皇帝为难了,“母后说可怜她亲娘早逝,要给她赐婚呢,朕怎么可能下旨遣她回边关”
“那就算了,别教训了,我自个儿有法子。”
荀司韶到了一杯玉叶酒,浅浅的色泽在宫灯下摇曳生辉,他看着杯子里的酒,出了会儿神。直到耳边传来内监的报彩声,才回过神。
给太后祝寿的歌舞表演已经开始了。荀司韶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在座的这些氏族宗室早就看腻了歌舞,就算是戏法,也激不起众人什么好奇。酒过三巡,就有人斗胆提议男女客这边各自即兴表演。
大周民风开放,对女子也很是宽容。这样的场合,男女客不必隔着屏纱,互不交流。只需分席而坐,分置于上首的两侧席位至正殿大门为止即可。
太后寿宴,免不了各家闺秀献艺祝寿。一来这些闺秀年纪尚小,没有订婚限制言行举止的困扰,二来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受规矩束缚也放得开。因此宫宴也是世家女子扬名金陵的机会之一。
去年中元节,荀家三女荀萱便是以一首咏月诗惊艳满座文人墨客,也因其自幼便师从画师奚南山,书画双绝,被誉为“金陵明珠”,成为各家闺阁女子的典范。
各家闺秀的歌舞,虽然美妙绝伦,但每逢宫宴,都曾见过,并不新奇
太府寺少卿谢露之女谢堇兰,出身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谢家。一出场便携玉如意来一曲敦煌飞天舞,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赢得了满堂喝彩,舞毕还将玉如意献给荀太后,口中说着祝寿的吉话,妙语连珠。
荀太后也毫不吝啬,凡是献艺祝寿的,纷纷大赏,“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今日无须计较技艺高低,只这份诚心,就该大赏,今日逢哀家寿辰,趁此佳日尽情同欢,方不虚此胜会。”
前有谢家女如此华丽惊艳的开头,后面的就有些不够看了。
小皇帝啧啧两声,“今年的风头都让谢家女抢光了,看来我们那三姐得气死了。”
荀司韶嗤之以鼻,“死要面子活受罪,你看她,心里头气得要死,脸上还得挂笑,忒得会做样子。”
“也许人家乐在其中呢,”小皇帝笑,“你就不好奇她今年要作什么妖吗”
荀萱这边却是冷眼看着各家姑娘献艺,毫无动静,倒是荀芷先坐不住了,观察她的脸色小心问道“三姐姐,你不上去表演吗”
荀萱含笑,“妹妹先吧,做姐姐的本就该让着妹妹。”
荀芷勉强地笑笑“妹妹技不如人,就不上去献丑了,三姐姐自去吧,我必然在底下为你鼓劲。”
她没那么傻,心知肚明荀萱定然是准备了艳惊四座的节目出手,在她前面一个不是明摆着当陪衬吗去年就是如此,二八少女立于殿内,面若皎月,一双杏眼神采奕奕,荀萱的咏月诗一出,在她前头舞了半天的王家女瞬间被比成了胭脂俗粉
见她不上当,荀萱也不强求,淡淡一笑。
她来的时候本是准备给荀芷个下马威,杀杀她心里的那点儿小心思。不过刚才的事情,让她改变了主意。
荀芷算什么东西,只不过一个庶出,也配跟她放一起比
看着荀太后有意无意看向荀家这边的眼神,荀萱落落大方地起身,上前拜倒“太后,臣女有一技欲献,乃是琵琶曲孔明破阵曲。”
荀太后愣了下,问“可是前朝琴师左端义所谱的琵琶曲孔明破阵曲”
荀萱点头,笑道“是。”
一旁的魏王妃闻言,一脸不解。她未嫁时,也对乐理稍有研习,不解道“此曲早已失传,你又如何再奏”
“臣女有幸得孔明破阵曲残谱,这些年一直试着自行修改编曲,贺太后万寿无疆,祝我大周山河一般,气势如宏,大周儿郎英勇无畏,最后也敬乐师左端义,”荀萱朗声说完,她自信一笑,“若有不对之处,还望在座善操琵琶得诸位,多加指点。”
这番话倒是说的掷地有声,引得在座众宾拍手叫好。
“好,”荀太后拍手陈赞,“勇气可嘉,准奏。”
“谢太后恩典,臣女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这孔明破阵曲乃是潇洒磊落之曲,臣女怕是独奏此曲,太过文气,未免失了此曲气势。”
“哦”荀太后听她似是有别的想法,也来了兴趣,抿唇淡笑,“萱儿有什么主意”
“臣女想请英贤郡君伸手一助,莫不如我的琵琶曲,配以她的剑舞,”荀萱笑得天真又毫无杂念的模样,建议道“这样方不负孔明破阵曲之名。”
英贤郡君,说的就是甄从容了。荀萱特意叫的这个今日才获赐的封号,就是为了提醒大家,甄从容什么都没做,就凭白得了个赐封,那至少这个时候该献一己之长,回报太后的赏赐吧
于是一时间,众人停留在荀萱身上那些好奇的、惊艳的、欣慕的各种目光,一下子一到了荀萱看向的地方。待看清她说的是谁之后,众人又纷纷开始忍俊不禁。
那样的黑的姑娘,怎么跳舞那能好看吗岂不是贻笑大方。
唯独太皇太后问了一句,“英贤郡君是谁”
荀太后道“是镇夷将军家的姑娘,儿臣今日才见,有乃父风采,他们甄家护国有功,封个郡君不为过。”
“哦,”太皇太后顺着方向看去,突然一笑,“原来如此。”
不单单是其他人,荀家这边也是措手不及。荀老太太自不必说了,目光锐利地盯着荀萱,后者却似全然不觉,还歪着脑袋对甄从容道“表姑姑,我们来一起重现当年孔明破阵曲的风采吧。”
那笑容天然无害地连大房夫人辛氏都错以为她只是想和甄从容一起表演,还自责自己想得太多了。
连荀太后都觉得有些怪异,不知该不该准了荀萱的请求。
她先前以为荀萱这般说,是因为与甄从容早有准备,可眼看荀老太太这般反应,似乎事实并非如此。
她的犹豫,太皇太后都看在眼里,刚刚才被小皇帝和荀太后弄得不快,现在总算找着机会报了。
她看了眼荀太后又瞥见皱眉的荀老太太,心里得意,面上带笑“原来新封的英贤郡君就是甄家姑娘,既然如此,不如露个脸,让哀家瞧瞧,是多听话的孩子让太后一见就赐封郡君。”
这话说的挑衅十足,暗潮汹涌间,荀太后却不接她的话茬子。她斟酌一番,正要开口圆这个场,甄从容却已经镇定地站起来,先一步开口,“太后寿辰,露了刀剑不详。臣女请求借宫中歌伎编钟长绫一用,”甄从容淡定地默认了荀萱的邀请,或者是挑战。
荀太后看她胸有成竹,不似勉强,这才稍稍替她松了口气,欣然点头“来人,按照英贤郡君吩咐的,置编钟长绫”
很快就有宫人搬来编钟,按着甄从容说的位置放。荀萱了脸上淡笑,心里却冷眼看她能整出什么来,反正最终结果都是出丑,都一样。
这等待布置的时间,小皇帝惊讶地侧头,看到的是一张同样惊讶的脸,他对荀司韶说“原来你也不知道你们家三姐和那黑丫头要表演这个”
荀司韶扫了殿内装模作样,笑得一丝不苟的荀萱一眼“鬼知道。”
“那个谁,她要编钟长绫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边舞长绫边击钟”
“这要成什么样子”荀司韶嘴角一抽“那也太滑稽了,依我看,她大约是想以长绫为击钟吧,问题是,她这种从边关的蛮子,也懂乐理”
“什么跟什么长绫怎么用来击钟”那软绵绵的东西。
小皇帝一头雾水,还欲再问,殿内二人却已经开始了表演。
荀萱已经坐于殿中放置的椅子上,她怀抱琵琶,微微一低头,一缕发丝从耳后落于脸颊,更显一份婉约。古人说,美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加之荀萱本来就长得不错,她自信一笑,扬手琵琶声起。
起初稍缓,像是暗藏玄机,又似山雨欲来。随之,“铛”转轴拨弦一阵急促的扫音,众人精神一振。
甄从容楞楞地站在大殿里听曲,就在大家以为她没见过这阵势,胆怯不敢动的时候。她也终于动了。
在琵琶声转而急促,下一秒,只见她手中的长绫一甩,看似缥缈虚无的绫罗,击打地面,居然发出了“啪”的一声。
而这一声也恰巧落在音律上,似是拍掌和声。
巧合吧
荀萱险些乱了心绪,但好在她琵琶弹得极好,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可惜事实却不如她所想,长绫击打地面的声音,和上了她的琵琶曲。
此曲虽是她所改没错,但曲子虽新,节拍却总有规律,她没想到甄从容听了一会儿,那么快就找到了节拍,动作还能跟上她的琵琶
一下一下的拍打声,间或夹杂着长绫拂过编钟清越的敲击声,居然锦上添花,让原本单调的独奏琵琶,更为圆满丰富。
编钟八尺高,甄从容身量不足。故而她以长绫击打最上方的编钟是,提身一跃,长袖甩出,长绫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墨滴入水,在空中晕染开来。
“铛”
重重地落在了节拍点上。
满座膛目,一些武将早已看出了名堂,知道这小姑娘内力深厚,一时情不自禁而立,拍手称快。
“好不愧是镇夷将军的女儿”
“果然虎父无犬女”
“这英贤郡君不愧是甄家后人”
荀萱自然也听到了,心中暗恨,有心为难她,手腕翻转,音调更为地紧促,犹如雨打芭蕉,噼里啪啦,如一根紧绷地弦,让人心振奋。
这样的琵琶技艺,即便是在前头演奏过的宫中最负盛福的乐师仪,也毫不逊色。于是众人的注意力,又从甄从容身上,移到了荀萱身上。
曲子陡然变快,在甄从容这边却丝毫不受影响,她踩着节拍,手上的长绫仿佛有了自己独立的意识,越舞越快。
轻似云烟,红若朝霞的长绫,随着她的动作,围绕着她舞动。
动作已经快得几乎看不清,以助于这一瞬间,已经没有人注意她的脸,也没有人记得刚才还嘲笑过她,眼里只有那舞动不止的长绫。
荀司韶楞楞地看着那道身影,脑袋有一瞬的放空。
这是舞吗不是,动作毫无舞蹈的柔美和艳丽,这根本称不上是舞。
美吗毫无疑问,自然是美的。可他居然觉得以美来形容,太过轻佻。
琵琶声毕,长绫滑落,满座静寂。
下一刻,小皇帝率先起来拍手道“好舞得好英贤郡君这舞实在是妙极了”
似乎是才看到荀萱阴沉的脸色,小皇帝才像是刚发现一般,含笑道“还有荀三姑娘的琵琶伴奏弹得也是极好的。”
荀萱
尽管这本该是琵琶独奏和伴舞。
作者有话要说 荀萱好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