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分页

    雨下了整整一夜, 只在大家临出门上班上学的时候停了一阵。

    赵楠楠刷了一辆公共自行车，骑上就往村委会的方向去。

    雨后, 整个世界像是被洗过一样，空气里都是湿润的泥土气息。

    水沟里因为持续了一整夜的强降水, 水位都涨了起来, 水流也变得湍急, 冲刷着在雨夜里倒下来的野草，向着环城河的方向奔流而去。

    天空中堆积的仍然是厚重的雨云, 没有阳光透出来, 整个世界依然是灰蒙蒙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诶嘿”赵楠楠还了自行车，步行来到村委会, 胜利地举起双手在原地转了个圈，“安全抵达”

    她趁着不下雨出来，时间现在还不到八点，村委会的大门都还没开。

    她临出门的时候接到了潘先生的信息, 询问了她的邮箱地址, 告诉她计划书已经做好，会发到她的邮箱去。

    除此之外, 老人还告知她因为下雨的缘故, 今天就不用来大宅里遛布丁跟软糖了。

    赵楠楠觉得布丁跟软糖这一整天大概就只能蹲在台阶前，望着下雨的天空, 期盼着雨什么时候能停下, 然后能有人带它们出去玩儿了。

    上了二楼, 来到办公室，她烧好热水给自己泡了一壶茶，然后就趁着所有人都没来，打开了电脑去接收那份计划书，准备打印出来。

    乡村新雨后，村道上湿漉漉的一片。

    从果园到路旁，密密麻麻地摆满了箩筐，装得满满的都是橙子。

    从箩筐里露出来的橙黄颜色，在这灰暗的早晨里，成为了乡间景致的一点亮色。

    抢收了一晚上的村民尤有倦色，身上的雨衣也挡不住雨水，把他们里面的衣服都浸湿了。

    一百多亩的果树，一晚上就把所有的果子都摘了下来，装在箩筐里，用油布遮着。

    当日来过村委会的三个村民站在箩筐前，最年长的那个抹了一把脸，对面前的批发商说道“真的有诚意，八毛拉走。”

    站在他面前的个批发商跟这群村民是一样的打扮，水鞋、雨衣，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身上干爽。

    “老周。”为首的批发商掏出香烟，给他递了一支，笑吟吟地说道，“八毛是我们上一次来收购的价钱了，经过这么一场雨，你不能指望我们还按这个价格跟你们收购吧”

    在老周身后，已经有好几个村民按捺不住地叫了起来。

    “怎么不成我们是连夜把橙子抢收下来的，橙子并没有见到雨水。”

    “是啊，没有见到雨水的橙子，跟下雨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那批发商笑了起来。

    “没有区别哈哈哈。”他笑着转向身旁的同伴，那四个人跟他一样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回荡在雨停的间隙，令所有饥困交加的村民脸上都露出了不忿的神色。

    他们上一次来，想用八毛钱吃下他们所有的橙子，村民们没有答应，这一次他们赶在雨后就驱车过来，那几辆货车上全是空空的，就等着把他们的橙子吃下来，然后一筐筐的全部搬到车上去。

    “好吧。”等到面前这几人停下笑声，老周才凝重地开口道，“你们准备出多少钱”

    “这个数。”为首的批发商收敛了笑容，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五毛”跟在老周身后的那两个承包果园的村民不敢置信地叫出了声。

    五毛钱，就想收走他们这里将近六十万斤橙子

    “不不不。”批发商拖长了声音，说道，“五毛钱，我收购你这里一半的橙子。四毛钱”

    他回手划了划身后的四个人，“我让我这四个兄弟勉强勉强，跟我一起吃下你们所有的橙子。”

    这一下，所有因为劳累和困倦而麻木的村民，脸上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批发商看着这一幕，却并不是特别在意。

    天空中又飘起了雨，他放下了手，说道“你们可以考虑一下，不过请尽快。”

    在他身后，一个留着胡子的精瘦年轻人笑了一声“还考虑什么，除了我们，哪还有有人有能力吃下你们这么多橙子”

    “是啊。”另一人应和道，“见了雨水的橙子坏得有多快，你们自己是知道的。而且你们村也没有可以存放橙子的条件，是坐着看它们烂，还是作价四毛全部卖给我们，快决定吧。”

    “想五毛钱就买我们的橙子”一个妇女从后方的村民中站了出来，大步走向前方。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来到这几个供销商面前，从路旁抓过一筐橙子，掀开上面的油布，抓着边框就咬牙切齿地道“我倒掉也不给你”

    说完猛地一掀，金红色的、饱满的橙子就从箩筐里滚了出来

    橙子滚到湿漉漉的路面上，迅速地沾上了水，一路向着路沿滚去，然后扑通扑通掉进了水沟里

    “轰”的一声，雷声撕裂了周围的寂静。

    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的赵楠楠被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弄皱了手里的计划书。

    她抬头看向窗外，外面天色比她刚刚骑自行车过来的时候还要阴暗，一点也不像早晨，简直像是到了傍晚一样。

    “几点了啊”赵楠楠一看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八点二十了。

    按理来说，这时候妇女主任应该来了，可是她探头往门外看了看，还是没有人来。

    “奇怪。”赵楠楠坐回椅子上，挠了挠脸颊，“大家怎么不过来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不怪她乱想，因为跟山火一样，一旦发生洪涝，村干部也是要下去抗洪抢险的。

    就是村里一般没那么夸张，只有可能是沟渠太久没清理被堵住了，需要派人去清。

    就在又一阵雷声响起的时候，几个人行色匆匆地上了村委会二楼，下一刻，在云层中积蓄的水一下子化作了偌大的雨点，向着整个世界倾覆下来。

    赵楠楠还没来得及感慨雨势之大，就看到村支书跟村主任的身影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前。

    村支书一边跟身后的人说着话，一边伸手要去开会议室的门，然而拧了两下，没拧开。

    赵楠楠顿时想起自己昨天回家的时候把门给锁了，于是赶忙拿出了钥匙，从办公室里跑出来“书记书记，门我昨天锁了”

    村支书于是退开一步，让她开门。

    赵楠楠一边开门，一边偷眼去看他，觉得村支书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憔悴无比疲惫，简直像是一晚上没有睡觉一样。

    怎么了这是

    她打开了门，先进去开灯开窗开排气扇，又回办公室把烧好的水拎了过来，想着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把桌上的那份计划书也顺手拿了过来，准备找个机会给村支书看看。

    她把计划书从邮箱里下载下来，打印出来之后，认真地看了好几遍。

    不得不说，这份计划书做得太好了

    每一步做得非常详尽，非常严谨，从收购到运输，各个环节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赵楠楠虽然不懂商业，但她看着这份计划书就感到心头火热，好像只要按照上面的步骤做，即使是她也能顺利地把50万斤橙子卖掉。

    周皓言到底是何方神圣

    赵楠楠想，一晚上就能出这么详尽的计划书，而且看上去没有任何漏洞，还给每一个环节都设置了替补计划，防止出错，真是太厉害了他。

    村支书跟村主任刚刚陪村民们抢收了一晚上橙子，身上的衣服都是随便拧干的。

    橙子收下来之后，村民们他们先回来休息，说批发商跟他们约好了，很快会过来谈一谈价钱，然后把橙子拉走。

    尽管村支书觉得事情肯定不那么顺利，可是他年纪也大了，忙了一晚上也实在是站不住了，于是就听了村民们的话。

    不过，他没有放心地回家，而是忍不住召集了村两委干部，准备开个会，制定个应对计划。

    万一他们谈不拢，橙子卖不出去，他们村委会该怎么办

    外面雷声隆隆，屋里头却只有抽风机转动的声音，面对村支书这个问题，所有人都很沉默。

    半晌，村主任才说道“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当时就说了，只能由镇上来帮忙想办法。”

    村支书说“可镇上要是想不出办法了怎么办难道就看着我们的村民辛辛苦苦一年，种出来的心血烂在那儿吗”

    这必然是不能的，这么一个村里，他们每一个人都跟橙子滞销的村民家里沾亲带故，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血本无归

    “这样。”治安主任最终说道，“我兄弟的儿子毕业之后，进了一家生鲜电商公司，发展的势头非常好，在线下有很多零售店。如果真的不行，我就打电话给他，看看能不能从那边想想办法。”

    赵楠楠给他们每一个人都端上了茶，听着这句话，看到村支书脸上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好。”他说，“这算是一条路，还有”

    他本想问还有什么办法没有，可是看到自家干部脸上的表情，就知道治安主任能想出这么一条路来都已经很不错了。

    他们已经黔驴技穷，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就把“还有”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书记”

    一片安静里，他听到旁边传来了赵楠楠的声音，看到一只手试探地把一叠文件放到了他面前，“这是我找专业人士帮着弄的一份计划书，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