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当然是明白的。他周围除了洋人,就是他爹带过来的亲卫,只要他一声令下,即刻全城戒严,顾声插翅难逃。
而他只是盯着那个只剩些玻璃渣嵌着的窗框看了看,杜寒高声地喊“人快不行了江少江少”他微微愣一愣,转身下了楼。
他在想什么呢
他真的就在乎他那个死了的大娘,和那个当胸挨了半枪的爹
江承直觉头脑发昏,似是刚才窗框里的日光太亮,照得人晃了眼。
三小时后,津州全城戒严,宋昭赶当晚的飞机出国,四十年定居美国,成家落户,从此再未归国。
五小时后沈、宋、叶三家上门滋事,叶家代表他们的外甥冯征,勒令江家少主交出案犯,拒绝协商。
江承使人暗杀兄长江续、其母宋淑珍,谋害江总司令未果的消息不胫而走,江续旧部起兵反叛,江知涯起家的两支集团军宣告誓死效忠原主,旗帜鲜明;沈耀借此堂而皇之撕毁京关协定,细数江承罪状,正式向京北宣战;宋家勾结两派,趁机,架空京北军军需物资。
一夕之间,风云激变,转瞬间众叛亲离
江承从未应付此等变故,一分钟就有五十个电话接到他在司令部的座机上,各类电报成沓地从外面送进来,需要处理的紧急文书不过半小时就堆积如山,于此同时他还有十五个部级以上会议要在同一天召开
“沈耀也就他妈算了,叶斌他们跟着瞎凑哪门子热闹”江承在会议室冲参谋们大呼小叫,“当初轰炸沪上近郊不是沈耀和他那几个叔叔打起来炸的他们要给冯征出头来找我干什么”
“少”
“沈耀”江承从挂起来的地图前走过来,“笃笃笃”地用指关节敲桌子,额头青筋暴跳,“沈耀也不能算他算个什么东西他亲手把他那几个叔叔搞死、把他弟弟都监控起来的事当我不知道呢他在那里装什么正人君子我弑兄弑父、包庇案犯,他哪来的证据就信口雌黄”
“少帅”
“还有张大伯和叶叔江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他们闹分裂表忠心能有什么好处江知涯这次就算活回来了也绝不可能再回这片地界”
“少帅”高参谋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档口,连忙应声说,“您刚才提到的问题我们已经详细分析过了您可以在早上的009到041号文件看到,我们刚才总结了现在最主要且首要需要解决的问题,在于”
江承刚要说话。
“少帅”机关二处的通讯员飞奔而入,“关南沈司令已经把大炮架在了城门上扬言今天就要入主津州”
江承按着突突暴跳的太阳 xue 答应了一声。
“我们继续刚才的问”
此时另一个勤务兵匆匆跑入,在一个部长旁边耳语几句,部长立即和江承转述“宋淑珍的三个哥哥堵在他办公楼门口要说法,另外两个在向沈耀兜售京北军的情报”
江承焦头烂额,司令部的杂事挤走了他最后一点缅怀私人恩怨的时间,他烦躁得怒火中烧,而此刻已没有了容许他发火的地方。
他身边再没有别人,他心里是他的爱人,他肩上是津州万众苍生。
“宋家的事情刻不容缓,现在我先去楼下”江承话音未落,他最贴身的副官徐先荣破门而入,声如重锤“少帅司令醒了”
这句话堪称会心一击,在这条消息面前之前全部问题都不复存在,江承闻言只一怔,紧接着“啪”的把文件往桌上一摔,撂下句你们接着讨论,匆匆跟着副官就走
半小时前津州总军阀江知涯捡回命来,津州十二个心血管主任医师围在秘密病房里紧急商讨治疗方案。
那颗 she 向他心口的子弹尽管刚刚穿过了一个人的脑干和颈骨,威力已经大减,然而子弹进入的位置不好,离右心室不过几公分,弹片割裂胸壁引起心脏出血外溢,心包裂口开放畅通,血液从前胸伤口流入了胸膜腔。
而最为要命的是江知涯素受高血压所扰,即便全力抢救保住一命,后续怕也是凶多吉少。
江知涯结束手术,被送入重症监护室后,一转醒就派人去叫了江承。
那个时候的江知涯实在不应该这么着急找人来谈了,情绪一波动紧跟着就呼吸急促心率加快,主治医师门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好就为此人陪了葬。
江承从特殊病房阔大的楼道里上来,止住了周围医护人员的问好,从重症病房门外望了一望,才深吸一口气走进病房。
那个几日前还在司令部对他发号施令吹胡子瞪眼的男人,此刻上了呼吸机,身上连了导管,整个人陷在医院柔软的床铺里,竟然连以往冷硬肃穆的气质都减少了很多,而显出一种颓势来。
江承犹豫着站到床前,原本想着该说些什么宽宽他老父亲的话,就听江知涯气若游丝,叹息般地说道
“你放了他罢。”
第44章 瀛州
江承惊骇抬头。
江知涯却没看他,极微弱、极微弱地摇了摇头,这一生纵横沿海意气奋发的人此刻也不得不老了,心脏的负荷使他原本古铜色的脸都染上了灰白,竟似沉沉地蒙着层死气。
他又竭力重复了一遍“是我对不起他和他们家在先,他若在你手上,便放他走吧。”
“没有,”江承开口道,也不知是在司令部待了一整天,又是开会又是接打电话却没工夫喝上半口水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得有些嘶哑,像是从喉咙底下发出的声气,说,“我还没抓到他。”
“那就算了。”江知涯似是极端疲倦,不欲多言,抬起一根手指挥了一下,“津州的位置早晚是你的,一会儿把那几个老混蛋,叫过来,我跟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