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征开车去戏园子接顾声,正赶上散戏,布衣短打的平民劳工们三三两两地吆喝着从院子里出来,显得冯征那一身紧实的修身西装与环境格格不入。
他抬手看了眼表,刚到五点四十,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个几十分钟,待往外走的劳工脚夫们散得差不多了,才抬腿迈进了院子,遥遥朝亲自拾掇桌面打扫院子的顾声挥了挥手“顾老板”
顾声应声回头,惊讶道“你到了我这还没”
“不急,顾老板慢慢来。”冯征摆摆手,兀自在一侧的方桌后面坐下,拈起桌上还没撤的茶要喝,“跟码头上的地头蛇扯了半天皮,唾沫星子都说干了”
“哎,您可别喝那个您上我这就喝些劳力们喝剩的,这事岂不叫人笑话”顾声笑声止住他的动作,转而唤道,“莹儿把我下午冲的新茶拿过来”
冯征笑道“传说顾老板素不善应酬,看来全是谣传,不可信的了。”
“这是高老板上回赠的毛尖,您先用着。”顾声从莹儿手里接过了托盘,自己在他对面坐下,“善不善款待,还得分人哪。”
他坐在对面轻轻一笑,冲了一盏茶放到冯征跟前,挑起眼角来看他。
那神色活像是从戏里带出来的,七分婉转三分轻佻,渐暗的天色里莹莹地发亮。那一口茶被冯征咽了下去,发出很响亮的“咕嘟”一声,顾声眼里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走吧,”顾声说,“事不宜迟。”
冯征踩过两回紧急刹车,险些撞到电线杆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来得及脱口说一句“我有点晕车”,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下去吐了。
他眼里最后一个清明的画面是顾声从车上下来,清秀漂亮的面容上神情意味难辨。冯征下意识地想道歉,心里却突兀地打了个激灵,某种奇异的不祥之感异军突起,而还没等他想明白那种异样的熟悉来自哪里,黑暗扑天卷地而来,迅速蚕食了他那点不甚分明的知觉。
夜色深处神态各异的残破雕塑,微弱的光线透过五彩琉璃窗,黯淡的壁画被映亮,圣母望着天使微笑,恶魔在人间狂舞,地狱的烈火所及之处空无一物。
冯征缓缓睁开了眼,在意识到自己处境的瞬间猛然挣扎起来。
这是一间废弃的新教教堂,阔大的正厅列着深色的座椅,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无声地停留在原地。十字型的正厅向正前方的祭坛收拢,高大的十字巍巍矗立,而冯征正被绑缚在那个原本应该钉着耶稣的十字底下,一根绸布勒住了喉舌。
那个青年正坐在离他面前不到五米的第一排正中,面色肃然,目光平直地与他交汇。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上次不留神把文名泄露给基友了我以为我以前告诉过他,结果基友趁我不注意之前一直用存稿箱定时更新给我刷了好几发雷我还以为我马上要被壕包养走向人生巅峰了呢23333,瞎高兴一场再见
第32章 尘封的回忆
冯征无意识地打了个寒噤,顾声与他对视的眼神,冰冷得根本不像一个活人。
随即顾声垂了眼,教堂里异常的安静,安静得让人无从判断位置。冯征不记得沪上市区或是租界里有过这样一座建筑,直到轻微地“啪嗒”一声响起,他悚然回神,惊愕地看到顾声把手里那件东西抬了起来。
那是一把ss微声手枪,苏联独创的顶尖消声技术,各国特工的宠儿。冯征一眼认出那把枪,后脊骇然一凉。
“眼熟吗”顾声朝他抬了抬下巴,那把只有成年人手掌大的ss在他手上流畅地打了个旋。
眼熟
怎么可能不眼熟
国内最早的ss系列就是从冯征的手里流出去的就是那一批枪使他受到了苏联军方的怀疑,不得不到南方去暂避风声。那两百支枪在配出去之前每一支都由他亲自过目,怎么可能不认识
冯征想起了被枪杀身亡的沈闻昌和井田和幸,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神色如常的年轻人,浑身剧烈地打了个寒颤。
顾声浑然不察,四下打量了一下,开口道“我说个故事吧。”
“二十五年前,坤伶头一次登上戏曲舞台。男女同台,在中国戏曲艺术里是破天荒头一遭。”顾声的声音很平静,少年似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 y 沉,“前五年,虽然舆论争执激烈,但戏台子上下都还平稳,甚至票选出了当年坤伶的四大名旦。”
冯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隐隐觉得他说的和某些似是而非的记忆重合了起来。
“你比我生得早,她们红极一时的时候你应该有印象,”顾声说,“四大坤伶之首的尚芸芳,一曲凤还巢横空出世,艳压群芳,风头无两之际,在一夕之间忽然没了消息。此后江北关于她被暗杀、被包养的传言达到顶峰,又被人迅速地压了下来,从此成了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禁忌。
“就在人们都开始淡忘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女子之时,一队从京北赶来的秘密人马冲进了江南一户富商宅邸里,当时正是富商阖家团圆的大年夜,突然之间破门而入的士兵持枪扫 she ,满门抄斩,血流成河,浔州第一大户从此没落。
“据说,那个富商家的二姨太,正是那个失踪多年杳无踪迹的名伶尚芸芳。”
顾声抬眼看了眼冯征“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我就是尚芸芳唯一的儿子,顾言。”
冯征的脸色已经全然变了,如果不是被捆在立柱上勒着嘴,他可能已经腿软得跪下去哭出声了。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那天晚上我在哪里,你怎么可能放过我这条漏网之鱼”顾声顿了顿,借着天窗里透入的光线看着冯征,“说起来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不过,再陈旧的东西,总不能被平白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