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寒那冷透了的饺子干脆也不吃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江承看。
江承被他的眼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刚要发难,就见杜寒把筷子往碟子上一搁,沉声开了腔“不是我说啊,江少,这,我好歹学了些年医,虽说戏子伶人自古贱命一条,总也不是这么个作践法啊。”
江承一愣,竭力缓了口气辩解道“这回真不是我打”
“还不是你呢”谁料杜寒听他开头半句就当场跳将起来,抄着手边的病历指着江承脱口就骂,“这一个半月来第几次了啊我上您那几次了半夜一个电话说把人打坏了把我叫出去急诊,手头还动着大手术就这么半途扔给别的医生做,那可是人命啊我他妈念这么些年书合着伺候您床上那点破事去的啊
“肋骨第三四根骨裂,肱骨桡骨各两处裂伤,直肠炎症反应部分组织撕裂状创口,长时间反复低烧不退,没感染都是福大命大,你强占戏子的事问问全津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他妈的活腻了去 cao 您的小相好”
杜寒骂得咬牙切齿畅快淋漓,这辈子没出过口的脏字不带二话地砸在江少爷脸上,骂完他栽在靠背椅上喘气,单手按着两边太阳 xue 闭着眼睛。
他话一出口就知道跟津州这帮太子爷辛苦攒下的交情算是撂在这儿了,要知道全天下敢这么劈头盖脸训斥江承还不怕他报复的,除了他老子,也就他那宁死不屈的相好了杜寒听说过顾声当初把一句“滚出去”和江二少一起关在门外的事迹,江承当时只是用枪轰了门锁而不是顾声的脑壳,那是江承对顾声的真心天地可鉴。
杜寒等了半天没等到江承扯着他的领子要他狗命,撑开眼皮瞄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这一瞄不要紧,杜寒顿时浑身一绷坐直身子睁大了眼睛。
江承靠在他办公室放西药的玻璃橱上,大衣一早甩了,领扣挑开了两颗,手掌撑着眼窝半低着头,日光灯在他脸上投下 y 影,里头的神色模糊不清。
杜寒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突然觉得先前呛在喉咙里的老陈醋反了酸,忙拿过茶杯灌下去几大口压惊。
其实他预感得没错,江承刚一听这话就是打算撸袖子抽死他丫的。手伸到一半,突然暴躁地回转身,想想还得打他,困兽似的在不大的办公室里兜了两圈,领扣的衣扣被烦躁地拽开,终于泄了气似的贴在了冰冷的玻璃橱上。
“我真喜欢他。”江承说。
杜寒举着茶杯剧烈咳嗽起来。
“真的。”江承的目光瞟向了走道的另一侧,却像是落进曾几何时的回忆里,而泛起某种陌生的温情,“我看见他进来的时候跟熟客笑着打招呼,袖着手远远地站着候场,他那么从容安定,就像旁边的嘈杂人声全都散了个干净。我就觉得,真稀奇,他怎么能这么干净”
“没有人能干净,在这个世道里。没有人能从容不迫地做他想做的事情,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可是就是有人做到了,他站在那里,津州十里洋场的正中心,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吸引人他那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遥遥地朝我笑了一下我脑子就跟过电似的,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我得把这人弄到手。”
杜寒听得匪夷所思,杯子擎在手里都不知道往桌上放,直觉得江承疯了。
什么话怎么可能
哪有这样的事
“那你那你也收着点力道啊”杜寒心说这么着不把人逼成仇家才有鬼了,斟酌着这大爷的意思劝道,“我说,这梨园的角儿们哪比得上您在军队练的一身气力,看这位爷细胳膊细腿的,哪经得起您那折腾”
他话音未落,看着江承的脸色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护士一把推开了门“杜医生病患已经转移到517病房了。”
江承拔腿就跑,杜寒拉他不及,骂了声混账从椅背上拽起白大褂跟了上去。
第12章 厉色
江承先杜寒半分多种冲到517病房门口,杜寒匆忙赶到的时候却见他独自站在病房门外。
男人侧过头往门上的玻璃窗里望,那个苍白细瘦的年轻人仍陷在半昏迷的状态里,漆黑的短发洁白的枕套上意外的分明,覆盖着的床单只隆起薄薄的一层。
临近黄昏的日光倾斜着打在病房床头的窄叶绿植上,在床单上投下条状的 y 影,落到门上玻璃窗后男人的侧脸上。
逆光将男人的侧面勾成棱角分明的暗色剪影,不知道是不是那一瞬间病院走道里的光线太过迷离的缘故,杜寒竟从中看出了这个暴戾骄纵的男人深埋于心的失措,某种不可言说的黯淡与凄惶。
顾声在病床上躺了整三天,感染的情况基本控制,但体温反复,清醒的时候很少。
杜寒也几乎整整三天没睡,顾声没醒的迹象他就彻夜陪着,实在累了就在值班室瞌睡个半钟头。
他虽有救死扶伤的心,却也不是这么卖命的人,让他拿出这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医者父母心来的唯一原因,是那惹不起的江家少爷全程在旁边盯着,还勒令他把休息室让出来,要不是杜寒拦着说有呼吸道疾病的患者,江承就得往里头整口锅,就地取材伺候他家祖宗吃喝。
于是就成了江承回家去做,完了带过来。
杜寒看得叹为观止,跟小护士说江少这是要玩真的啊哎赏我一口汤喝呗
江承没好气地骂滚蛋然后提溜着俩盒子大步进病房去了,留下杜寒在后头哎哎哎地叫你得让我看看你煮的是什么啊病人体虚吃坏了怎么办
江承跟怕他下毒似的揭起盖子给他瞄一眼,迅速地合上道我有数,你滚蛋
杜寒无语得紧,他撑着眼皮陪着精力过人的江少爷熬了两天是真心实意地想滚蛋,奈何他看顾声那情况压根就不敢滚,要出点什么岔子江承非得把他扒皮削骨熬汤喝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