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辞职的电话,为了避免发放裁员的补偿金。“你旷工太久了。”主管义正辞严地指责,并开始絮叨一些公司章程和他本月的打卡记录。他心烦意乱地回复了几句,觉得这细枝末节的问题比起此刻潜伏在他内心的 yin 森巨兽简直可笑。
“我会走的。”他说。而主管还不肯停下。
“我他妈自己会滚”他怒吼着挂了电话,一拳擂在门上,那扇房门竟应声而开。
她站在门内瞪着他,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以及一顿冷漠的控诉。自私功利已经不是她的重点攻击对象了。跟踪和暴力倾向,她歇斯底里地控诉着生活中的白色恐怖,仿佛只有他无理取闹,而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分手,必须分。”
她怒气冲冲地说。这明明应该是他的台词。
分手、失业、甚至行政拘留因为她报警了。都是坏事,那又怎么样去他妈的。他的报复失败了,至少他的确得到了解脱,即将奔向新生活。
就好像作业是三道数学习题,你明知前两道都做错了,但至少是做过了,心中便有理由轻松了三分之二。
剩下三分之一在他找新工作时跌在了他肩上。
他的家庭关系很复杂,父母在他17岁时就离婚了,母亲独自居住,身体一直不太好。他平常每周都会回家看望她,然而这几周他忙于监视前女友,没去照顾母亲,直到接到医院电话,才知道她的身体又出了毛病。
他从小被丧偶式抚养长大,跟母亲关系很亲近,接到电话后便匆忙地赶去陪护。母亲从没有病得这么重过,他长期待在病房陪护,什么都不会,手忙脚乱,疲惫至极。
最疲惫的是在那些慌乱中他还要应付母亲的询问,关于女朋友,关于工作。那些询问即使在平时也令人不快。他焦躁地解释着,讲到最后几乎是在吼叫,温情脉脉的家常也变成争吵。
他摔门而去,站在医院的门口,想他真是讨厌这些。讨厌医院,讨厌一场夏季的暴雨。
他买了包烟, chao 湿的水汽使他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将烟头点燃。吸烟是他本次回到25岁后才学会的,跟踪时总得来一根才能压抑心中咆哮的怒兽。它在吼些什么啊哪儿来的那么多愤怒饲喂它呢
他跌坐在湿漉漉的露天长椅上,按住了冰冷刺痛着的额头。
回病房的路上,他一直考虑着道歉的事。这件事绝不是他的错,但他或许应该为自己的粗暴和争吵道个歉。她其实没有恶意,她只是不知道。谁都不知道,秘密是他自己的。
如果她非要问,他就说。说一点儿,分手、辞职什么的,不说全部。等他耄耋残年、行将就木的时候,也许他会说更多。
他做好决定,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他期待着一声招呼,可听见的却是一声惊雷“就是他”
那声如洪钟的正是隔壁床的病人。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蓝制服和警察,和属于母亲的那张空荡荡的病床。
班房,熟悉的班房。
这回他是全然无辜的,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隐有些极坏的预感。门外匆匆来去,没人肯应答他的询问。秘密是所有人的,除了他。呼吸间每一口空气都越来越冷,他双手抱头,感到一阵恐惧。
“二进宫了吧,之前是跟踪女朋友吵架打人的。”
他坐在审讯室,对面的警察 she 来毫不客气的嫌恶视线。先验概率,或者说偏见,往往是侦查中不可避免的问题。
“这个时间,你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必须回答这个他是嫌疑人吗什么的嫌疑母亲呢她在哪里
“说啥你在外头吸烟大雨天的你在外头吸烟是你傻还是你当我傻”
他茫然地张望着,角落里坐着的另一个警察连眼神都没有给他。
“别他妈装蒜”
他不值得这个。
质问的声音遥远地响起。对方又说了些什么,而他听若未闻,双眼红肿,盯着不可见的命运。痛苦与痛苦叠加,他全然无辜,却失去而又受冤,这是怎样的道理这不公平。 yin 暗的班房,鄙夷的目光,被痛苦与自责啃噬的内心
汗渍沾湿了前襟,他隔着t恤,颤抖着抚上 xiong 口的伤疤。
第3章 周西桥,18岁。
周西桥,18岁。
他坐在志愿填报的电脑前,手指隔着屏幕抚触着浩繁的专业类目。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昨日人生已如字面意思地被他扼死在上一个世界。他不会再选择会计了。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那表格便被提交到了智慧的云端。
他成了一名护理专业的全日制本科生。
其实这是个意外,他的第一志愿是同校的医学专业,但他记错了自己的高考成绩这世间来来去去,高考对他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男孩子学护理一路上都有人对他行注目礼。他于是意识到这工作的社会认可度比较差。但他仍然觉得护理不错。这是他三次轮回以来内心最平静的一次。他明白这次轮回的意义所在他将和母亲相依为命。
一次崇高的轮回,关于亲情,关于感恩,关于尊敬生命。
实习时他选择了本地的医院,方便同时照看母亲。他勤学好问,手头熟练得宛如十年护理经验,脑袋里还思考着临床知识的问题。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信,那自信纯粹建立在自身的广博上,因而更为坚实。
这是难得的一次正确轮回,他想。母亲的身体状况很好,他也有了自我实现的道路,尽管不受社会重视,至少还有部分友好且尊敬他的病人与家属懂得感激。他甚至开始了一段隐秘的罗曼蒂克感情。
网恋,纯正的柏拉图网恋。他与那位陌生的女士聊得相当投契,她有着他喜欢的娇憨与偶尔的小脾气,他总是容易被这些细节打动,尽管他已经预知细节将被漫长的生活磨灭。
他们还没有交换过照片或视频,他不着急。经历过那么漫长而破碎的轮回后,他不希望自己仍然是那个会被皮囊所困惑的肤浅男人。
医院是特别之处。他在医院里奔走,看尽人间百态,听说过献血时检出艾滋的倒霉鬼,也遇见了被儿子打成植物人的可悲父亲,甚至目睹了一场持刀进病房砍人的暴力事件。那犯人起初被认为是病人家属,后来又被翻案发现是陌生人的无差别犯罪。
一半的社会新闻都发生在医院,医院的工作使他在半个世纪后决定走向成熟。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定在某个周五的晚上。约会,这词语里饱含着期待与温柔。他开始构想两人愉快的会面、恋爱、结婚、乃至相依相伴的一生。天知道他们才在网上认识了不到三周。
他或许有些着急了,因为他是作为拯救者出现的。她有个不那么温柔的男朋友,非常自私、嫉妒且暴力。她已决心分手,但需要他的保护。这依赖的视角简直令他兴奋。
崇高是好的。如果同意幸福最大化而忽略康德的问题,他为崇高而兴奋也是好的。非常好,完美的相遇。
然后他在咖啡馆见到了她。
迟到了三分钟,白色的包包先是搁在大腿上,然后放上了桌角,细长的手指略显紧张地捏着包带。她妆容精致,非常漂亮,仔细去看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