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一眼入魔。
他几百年的苦修化为灰烬,那只魅魔成了他再也丢不下的凡尘。
凡尘离道,欲海成魔。
魅魔说“我叫沈青衍,道长,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他怎会不喜欢。
他入了魔,发了疯,在长夜山里拥着他的心头肉肆意缠绵。忘了师门,忘了大义,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可他的青衍,最终却魂飞魄散在他的疯魔之中。
道长惨然一笑。
竹妖在长夜山里仓皇奔逃。
一具红衣枯骨在他身后踉跄爬行,惨叫着想要抓住他的脚踝。
竹妖惊慌失措“道长道长我真的中邪了道长救命”
枯骨哭着哀鸣“不不”
竹妖被枯骨抓住了脚踝,摔倒在地上。
他捂着肚子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
仍然是道长的房间,他躺在床上搂着一堆小团子睡觉。
竹妖松了口气,抬袖擦汗。
是梦。
都是梦。
竹妖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心中仍然惶恐不安地隐隐作痛。
在月色里平静了一会儿情绪,竹妖起身在桌前给道长写信“道长,我想去长夜山看一看。”
信纸在风中化作一缕光。
竹妖坐在窗前,耳边隐隐又响起了凄冷的笛声。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劫一直没来。
道长也一直没来。
竹妖却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他的肚子慢慢大鼓了起来。
大的并不明显,介于长胖了和吃撑了之间。
竹妖怪不好意思的,于是把收腰的青衣改成宽松些的款式,试图盖住小腹上的肉。
写给道长的信很快有了回音,仍然是清清冷冷的两个字“莫去。”
竹妖有点郁闷,却也听话地没有去长夜山,只是给道长写信发牢骚,抱怨自己多日不曾找后山的猴王喝酒,着实有点郁闷。
道长回信给他“莫要胡闹,我近日便归。”
写完回信,道长深吸了一口气。
师父说“那只魅魔,就要修成正果了。”
道长说“他向来疏于修行,恐怕自己挡不住九天雷劫。”
师父说“剑涯,为师有一事困惑多年。”
道长说“师父请问。”
师父说“那日,你把魅魔的元神带到历儿山,寄放在竹上,又耗尽功力助他修行。那时为师曾以为,你心怀愧疚,已无心再与他纠缠情爱之事。”
道长沉默许久,才开口“师父,徒儿尽力了。”
百余年来,他总是摆出一副不可亲近的冰冷模样,对着他的青衍冷言冷语,绝不肯有半分亲近。
他的青衍一天天长大,从软趴趴的小团子长成玉树临风的俊美少年,总是坐在他窗前的树上,吹着笛子对他笑。
道长低头,看着腕上那颗沉心泪的母珠,忽然开始疯狂思念历儿山的月色,和他的小竹妖吹奏的那些青楼小曲。
红鸾翻暖浪,软语问是君
他坐在青月山的道观里,念着无欲无求的无心经,脑中却满满都是竹妖温文含笑的脸。
七分清雅,三分戏谑。斯文俊秀的眉眼在不正经的曲调中也染上了几分勾魂摄魄的艳色。
眉心黑气隐隐而动,道长低喝一声,抬手重重点在额前。
他的心魔,那是他的心魔。
那只魔物生于他心中的凡尘里,凡尘不除,心魔永在。
道长说“师父,我要修行无心道。”
师父说“好。”
道长说“可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道长要去帮他的小竹妖渡过天劫。
百年前,因他入魔成疯,失手错杀了他的青衍。
这一次,他一定要看着青衍渡过天劫修成正果,才肯放心地去修什么无心道。
道长在自己心里千回百转地想了一万个理由,师父若是问起,他有一万个浩然正气的借口。
可师父却没有问缘由,只是说“去吧,七日之内一定要回青月山。”
道长说“多谢师父。”
他心里明白,他只是想要再见青衍一眼。
或许师父也明白吧。
竹妖几乎快要忘了天劫这回事,他被那个长夜山的梦魇缠得夜夜难眠。
梦中的红衣骷髅不再追着他跑,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重复垂着长夜永晖的曲子,森白骷髅的脸上,却是让他心痛至极的悲伤。
竹妖忍不住问“你在哭吗”
红衣的骷髅摇摇头。
潋影花在月色中摇曳。
一个白衣负剑的道士从远方走来,英俊的脸上是冰冷的神情,掌心漂浮着除妖降魔的金印符咒。
竹妖回头,骷髅已经不见。
他听到自己笑吟吟的声音“道长。”
白衣道长看向他,冰冷深邃的眼眸中带着疑惑和探究。
竹妖与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道长对视,心中忽然涌起剧烈的酸楚和恨意,刹那间已经泪流满面。
道长收起了手中金印,向他走来“一只魅魔”
竹妖不受控制地点点头,流泪的眼睛被风吹的有些疼了。
道长冰冷的手轻轻落在他后颈上“看到我,为何不躲”
竹妖笑着说“我又不做坏事,为什么要躲”
道长面无表情地说“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温柔微哑的声音轻轻回荡的朱红的月色中“我叫沈青衍,道长,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那个道长很讨厌,任由他使尽了千般魅惑人心的妖术,仍然冷着一张棺材板似的脸,唯有听到他吹笛子的时候,才肯稍稍动一动眼神。
魅魔眼珠子一转,吹了一首新曲子,然后笑盈盈地对道长说“道长,我新作了一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