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晖说“戏班里头有人念给我听,我再背下来。”
“谁念给你听的”我问他。
夏晖答不出来,他低下了头,脸色不好看。
“识字总是好的,”我不知道他在戏班经历过什么,只好说,“你很上进。”
“嗯,”夏晖笑得牵强,“所以我羡慕有文化的人。”
我问他你喜欢读书吗
他说“很喜欢。”
他笑了,文文弱弱的。
为搏美人一笑,我在书店买了一堆书送了他。
后来的日子里头我一边写手稿,一边把手稿送到夏晖手里。我从来不问夏晖看完故事有何感想,我只问他看完了没有。
五月份我去了一趟隔壁省看望了姥爷姥姥。他们年纪很大了,姥姥得了痴呆,已经认不出我是谁。她拉着我的手,傻乎乎地问我“你是谁你是不是嫣嫣”
嫣嫣是我舅舅的小名。外甥似舅,我长得和他很像。
姥姥又问我“你是不是嫣嫣的儿子怎么这么高了嫣嫣还没回来吗”
姥爷呵斥她“他还在打仗呢你急什么”
“怎么这仗还没打完啊,”姥姥抱怨道,“我一年没有见嫣嫣了。对了,囡囡呢”
午饭后姥爷哄着姥姥去午睡了,我在无人的庭院里掉了几滴眼泪。
初六那天我和姥爷去给母亲上坟。回来路上姥爷跌了一跤,我只好背他回来。
姥爷问我这些年在国外学了什么。
我说民族主义。
姥爷说你怎么跟你舅舅一个样子,你是不是想走他的路。
我说外甥似舅,应该的。
姥爷姥姥都是在首都长大的商人,赚够了钱了才住回老家木州,因而我母亲和舅舅都是一口北方话。其实我姨娘和夏晖也是北方人。多少年了,容恩的嗜好一成不变。
母亲和舅舅的棺木是我送回木州的,他们最后都回到了这里,我觉得我以后也可以埋在这儿,就同姥爷说您给我留个位置。
姥爷拿着拐杖砸了我的腰“我得走在你前头”
我说“其实这也真说不准。”于是我的脑袋就被打了个大包。
那天晚上我和姥爷聊了很多。关于舅舅,关于战争,关于抱负。
月底的时候我才回的戶州。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客厅没有开灯,怕吵醒小孩们,我蹑手蹑脚,结果我又不小心撞见容恩和夏晖在客厅接吻。
我问容恩“你们就不能回房间吗别哪天吓着小宝和英英。”
夏晖羞红了脸,容恩恼羞成怒。
他说“这是我的房子”
“我知道啊,以后就是我的了。”我说。
容恩听了就要打我,夏晖拦着他。三人推推搡搡砸了个花瓶,把姨娘都惊动了。
我看着容恩,想起来很多事情。他对不起母亲,但从未亏欠过我。可我还是迁怒他。
夏晖的脸惨白惨白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忍不住对容恩说“你可别糟蹋夏晖了。你真喜欢他,就不会让他在家里这么难堪。”
容恩暴怒地打了我一拳,我摔在沙发上,头晕目眩。漩涡的中心是夏晖惊讶过度而显得木然呆滞的脸,他像个偶人。
姨娘扑过来抱住我,尖叫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5章 第 5 章
户州有句方言,大意是爹爹打儿子,天经地义。老实说,虽然我不太赞同这话,但容恩打我也算情有可原,毕竟我一直是个混账。就跟容恩说的差不多,我唯一像个人的时候就是为夏晖出头。不过我这一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捅了马蜂窝,导致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只能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也没闲着。我开始构思我和小妈的第三部分。
小妈喜欢开太太沙龙。邀请各家的太太们、先生们来到家里针砭时事,继子时常也参与其中,听着诸位花枝招展的太太们说一些无关紧要、浅薄的时政评论,又听诸位先生们对小妈阿谀奉承。小妈乐在其中,她进门之前是一位交际花,最是擅长交际,可不是如鱼得水后来小妈又琢磨着开舞会,继子留洋时学了一手华尔兹,小妈也是个中好手,两人便时不时私下切磋。
“我把手放在小妈的后腰,她今天着墨色的旗袍,不抚上去是不晓得她旗袍上原是绣了同色的浮凸水仙花”
正想到这一句时,我的门被叩响了。我说请进。门把转了转,一个瘦弱的男人走了进来。我的小妈,我冲冠一怒的红颜,我的缪斯女神。
夏晖瞧着气色不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他向我道歉,说是他连累了我。我告诉他“没事儿。”又问他“我的手稿你看完了吗”
夏晖微微一笑“看完了。继子为何会爱上父亲的情人呢”
他的反应令我略感失望,看来我写得实在太隐晦了,他看不出来小妈的原型是他,而“我”就是容三本人。不过,我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很妙,exceent之极。于是我从床上坐起来,以一种研讨学术的严肃语气跟他说
“因为他恨他父亲,又爱他母亲。”
夏晖活学活用“啊,他有俄狄浦斯情结”
“是的,”我说,“因为他年幼丧母,父亲呢,又不续娶,只天天在外拈花惹草。”
夏晖若有所思“可是,通常这种家庭,父亲都是又当爹又当妈的。我的意思是,他共同拥有父亲和母亲的形象。”
他这话我没法接。我只想问夏晖你最近看了什么家庭教育的怪书虽然我隐隐约约觉得他的歪理似乎也不是没有合理之处。我就说“我第二部分已经写好了,你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