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下次请两顿火锅而告终,林希收起手机,挺直了腰板,挂着端庄的微笑解释道,“我最近有点失眠,所以和他聊了聊。”这应该不算说谎,林希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他本身就有睡眠问题,浅眠又是入睡困难户。
项以城了然,但神情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你想吃火锅”他问道,林希点了点头,项以城笑了,“那我陪你去吃吧,我正好下班,也要吃晚饭。”
“好啊。”林希顿了顿,半晌本能地憋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然而话才出口,他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他已经预见了美好的火锅时间会有多尴尬,可要说拒绝,林希又怕对方追问理由,而显然没有时间、等会儿有事这种借口根本不能用,因为他本来就是约了人吃火锅的。
林希知道,或许对方可能会出现的挽留只是一种客套,但到了他身上就会莫名成为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强迫,他改变不了自己的认知。就如他每天都会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忙碌的人那么多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怪异或怯弱,但在病情发作时却还是会觉得自己被隔绝在了整个世界之外,孤独又没用。
不过,好在,这次的晚餐远没有林希想的那么煎熬。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新话题项以城手里提了一袋小说书,书脊上写着林希再熟悉不过的四个字“冬日”、“希音”。对于自己的作品,林希有足够的发言权,甚至还有点跃跃试,想听一下项以城的看法。
第四章
项以城发现林希有些挑食。
虽然点单的时候一口一个都行,但菜上了桌后,他连个眼神都不给那些绿油油的蔬菜,只一个劲儿地往辣锅里涮牛肉、羊肉,吃得腮帮子都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仓鼠。冬季过长的毛衣袖遮住了他的大半只手,只露出几段白皙的小指节抓着木筷子,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林希虽然看起来清秀,身材也相对纤瘦,但给人的感觉并不娘气,只是偶尔会冒出很多可爱的小动作,比如缩在衣袖里的手,咬在唇边的长筷子和桌子底下伸长了的小长腿。他今天穿了一双黑色的雪地鞋,上面有一圈长长的细绒毛正好抵在项以城的脚踝处,伴随主人不安分又毫无意识的小动作,在他露的一小圈皮肤上轻轻磨蹭。
林希一边吃着火锅,一边偷偷瞄着被项以城搁在一旁的书籍,寻思着该怎么自然而不浮夸地打开话题,“冬日这本书是不是特别好看”
项以城一早就注意到了他飘忽不定,言又止的目光,一直忍着不戳穿,嘴角却因为对方转来转去的眼睛而止不住地上扬。他知道林希特别喜欢这个作家,此刻聊起来也不吝啬赞美之词,“看了你朋友圈的推荐,正好是写医生的,感觉挺有意思就买来看看。”
“那你看了吗觉得好看吗”林希双手抵在桌沿边上,眼巴巴地望着他。
“还不错,”项以城边说边把辣锅里的花椒舀出来一些,放到一旁的空碗里,又让服务员加了点清汤。他注意到林希虽然喜欢吃辣,但并不太会吃,没几口就开始咳嗽,手边的饮料也消灭了一大半。“就看了一半,不过能看出来这个作者下过功夫,对医疗的描写很专业,就是”项以城忽地笑了笑。
林希的心也随之悬起来,他敏感地觉得那不是夸赞的意思。
项以城无奈耸耸肩,“不真实,有点太感 xing 了,一看就是外行人写的。”他说道,“对医生这个职业有太多的憧憬和幻想,其实医生就是一份工作,一种职业,救死扶伤夸得好,却也是领工资的平凡人。面对病人,面对死亡,面对上级良苦用心的责备,并不会有主人公那么丰富的感情体验。”说到这儿,项以城顿了顿,隔着浓浓的热气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人,怕他失望,语气又婉转了几分,“不过,总体来说很有趣,很好看,怪不得以前我们学校很多人都爱看。”
林希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地点头应和,这个评价,他倒是可以接受。“小说本来就不是生活的纪实,根据作者想表达的内容,有些情感、有些事情会被相应放大。”
他正经地交换着自己的想法,执拗的目光带着坚定的偏执,热气烘得他的脸颊红扑扑的。项以城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小朋友还挺有自己的主见,他为关于林希的又一个发现而感到高兴。
“你很喜欢这个作家,对不对我看你朋友圈里发的都是他的作品。”项以城问道,用漏勺捞起林希方才下锅的牛肉,细心地用筷子挑掉上面的辣椒。
林希咬了咬筷子,目光低垂,没发现他的动作,“我就是这个作家。”他说道。
项以城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白皙的耳尖瞬间发了红,嘴唇张了张却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想穿越到几分钟前,把胡乱评价的自己打一通。
他嗽了嗽喉咙,把肉送进林希碗里,毫无原则地弥补道,“嗯,你写得很好,特别好,非常、非常好,我很喜欢。”
一听就是敷衍的台词,可偏偏项以城的语气格外真挚。林希忍俊不禁,笑弯了眉眼,一点也没生气的意思,“其实能听到你的评价,我挺开心的。”
项以城觉得自己的耳朵越发滚烫,“为什么”
他的注意力被“你的评价”吸引,然而林希并不是这个意思,“大部分作者都想要收到读者真心的反馈啊,即是鼓励和肯定,对写作也有帮助。”
“这样啊”项以城明白过来,语气染上了些怅然,不过转瞬即逝。“确实写得很好,我只是站在医生的角度那么说而已。之前买书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书评,大部分都说被小说的内容感动了,边看边哭,有很多读者写了长评,你看过吗”项以城问道。
他虽然打脸打得快,但这些赞美的话并不只是在安或是讨好林希。其实从正常人的角度来说,故事是热血而感人的,那字里行间倾诉的情感很有深度,是一般人会有却又远比一般人的感受更为丰富的感悟,只是和感 xing 的林希不同,项以城是个理 xing 的人。
沈飞他们之所以给他取“手术机器”这个绰号,不仅是因为他不知疲倦地耗在手术里,更因为他很少被病患的故事影响,既不会对刁难的、不讲理的病人气恼,也不会对可怜的、痛苦的病人多加同情,他的眼里只有病症,没有病人,给人一种冷酷到仿佛是一台没有情感的机器一般的感觉。
当然,事实上项以城是有感情的,起码对着林希,他有悸动。
“我编辑和经纪人都和我说过,”林希回答道,他放下了筷子,好像瞬间对一桌的美味佳肴失去了兴趣,嘴边的笑意染上了几分苦涩,“但我不太能看。”他说道,声音很轻很轻,隔着火锅汤沸腾的声音,项以城没有听清。
开始的时候,林希和大部为正常人的作家一样,都乐于见到读者的评价与反馈,无论好或不好,林希都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他确实有抑郁症,但抑郁症并不是脆弱的代名词,只可惜冬日这本书一夜蹿红,成为雨林文化那一年力捧的年度佳作,从而招致了对家公司的打压。
蜂拥而至的高级水军带着难看的黑稿在网络上蹦跶,连带着对家公司旗下作者的粉丝一起开始对他的作品进行断章取义的抨击,最后还愈演愈烈,上升到了人生攻击的程度,讽刺地劝希音不要当作家了,他根本不配等等。
而恰巧,对那时的林希来说,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