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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_第18分页

作者:晒豆酱 字数:5633 更新:2021-12-13 01:28:13

    “少爷”廖晓拂慢慢从阶子爬上马车,不敢像从前那样跃上来,脸颊跑得红扑扑的,“少爷等急了吧我、我方才在集市上”

    “慢些说,不急。”祁谟一边装着咳嗽,一边在病榻上看信条,苦黄脸色中透着几分灰白,咳得唇角快要干裂,眼白熬成了暗红,“先坐下喘口气咳咳可是遇见什么人了”

    “少爷英明。我看这地方咱们是不能再留了,天色一暗就赶紧走吧。”廖晓拂拽着太子的袖子,手指都在颤,心中实在是怕得紧,好像只要收紧指头抓住太子就能全身而退了,“街上,街上多了好些人呢,就与奴才擦身而过,本来还想着给殿下买几个野菜饼吃吃,吓得没敢买,就一路跑回来了。”

    “咳咳,叫少爷,可千万别再叫错了。”祁谟看出他害怕的样子,将人拉近,圈在怀里。怀中人的身子已冒出一层薄汗了,通体散着热,不知是跑出来的还是担惊受怕了,“是我不好,叫拂儿跟着受惊,好在咱们已经临近奉州,再有三十日兴许就能赶到小凉庄,到了那处就先将你放下,待在四哥身边总比跟着我妥当。”

    一声接着一声假装出来的咳声震得廖晓拂的心尖也跟着颤,而自己明明是个男儿身,却套着女儿家的衣裙,簪着花,真像个娇弱的女子,不堪重负倒在了情郎怀里。他摇摇头,半边脸埋在太子浸满了苦药的前襟,一朵小小的紫苑在耳后盛开着“那不行,我得跟着一起回宫去,胆子练一练就出来了只是小福子想不明白,蝠翼不都是不现于人前的吗怎么会”

    “莫怕,拂儿莫怕啊,恐怕这是”见小福子吓成这样,祁谟心疼得不知怎么劝才好,抱着怀里小小的身子一个劲儿地哄,生怕这玉人在自己怀里碎了,“恐怕这是我父皇的旨意,他是急狠了,哪怕蝠翼现身也要将我找出来。这样一来也不算坏事,蝠翼难防,只因他们身在暗处,如今倒是先露了踪迹,只怕是要一驾车一驾车亲自掀开来找了。”

    廖晓拂不由地愣住,大难当头,太子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都不乱眨一下,好像给乱了章法的他灌入无穷的胆量“那这怎么办可有应对的法子”

    “见招拆招,总有办法。拂儿说得不错,此地不宜久留,天色一暗咱们就动身。”

    子时,马车已在驿站外停靠落脚,车顶的雨水溅起波痕,荡开水雾,顺车檐缓缓流下,如同绵延的水帘。

    廖晓拂正在自己的榻上睡着,早已习惯在浓郁的药气里吃住,如同睡在药罐子里。春雨滴滴敲落在车顶上,细如牛毛形似针,当真是潜入深夜润万物于无声中。

    故而当车顶有几声轻微的异样响动时,侧卧着的人儿登时从梦中惊醒了。那声音自车顶而来,轻得如同一粒石子在皮子上滚动了几圈儿,却惊得廖晓拂毛发战栗,更不敢大动,每一次呼气都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和胆量。这春雨细密如棉,何时下起来的尚且不清楚,又怎能在车顶弄出动静来呢

    这车顶上,有人,是蝠翼来了。

    那取人姓命的脚步声犹如在枕边回响,廖晓拂用手捂住耳朵,像个春日脱壳的蚕蛹蜷了起来,好似头顶悬着的是精明的食人猛兽,寻到机会便要钻上他的床榻,獠牙已卡在了他的咽喉上,伺机而动。

    裹在密不透风的毯子里,廖晓拂浑身冒了汗,甚至想往褥子里钻得更深,眼皮都不敢使劲眨一下。那人是何时来的又是如何上到了车顶还能避过苏家兵的眼目一连串的发问在他空荡荡的脑子里回响着,却不知为何灵光一现,僵死的关节仿佛浸透了温泉水,也跟着活了。

    太子呢太子醒了没有若是没醒该如何是好想着,廖晓拂强自定下恐惧的心神,掀起毯子来,在不见月光的幽深极夜中朝屏风那头望,却正对上那双早已睁开的眸子,对上了那道一直未睡、等着安抚他的视线。

    原是殿下早已醒了一直看着自己呢廖晓拂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量,裹着毯子从榻上翻下去,虽摔得他屁股酸疼,却以肘代脚,朝屏风那一面的人一点点爬了过去。

    殿下醒着呢,还一直守着自己呢头顶那声音又响了一下,廖晓拂虽然还怕着,可却不那么慌了,只要殿下在,就总有脱困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还是很想写英姿飒爽犹酣战的苏家小姐姐的,就是一写就要占笔墨了,很喜欢那种姓格独立又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姓角色

    至于男人嘛,就让他们谈恋爱去好了,女孩子嘛,可以去征服世界和远方

    太子想起拂儿曾经为了掩人耳目还扮作女儿家,啧啧,真是好看,意犹未尽。

    小福子其实也不全为了掩人耳目,主要是有些事不方便。

    太子什么事不方便

    小福子不扮成女儿家,咱家小解不方便

    太子可怜的拂儿辛苦你了,不过拂儿放心,孤不是那种只想这样那样的禽兽,也是真心心疼拂儿,往后你去小解,孤陪着你去

    小福子这话殿下还是先把鼻血擦一擦,才比较有说服力。

    第 130 章、第一百三十章

    短短几步的距离, 肘行其难不亚于翻越了北境一座山脉。散乱一地的染血绷布被廖晓拂拨到了一边, 差一点儿就挨上太子的床沿。正是要紧的时候,廖晓拂憋着气不敢吭声, 只顾低头前行, 忽听头顶一阵猛烈的急喘。

    太子, 太子他竟咳出了声这样要紧的时候怎么能有动静呢廖晓拂不解,愣愣地看着, 五脏六腑都纠结成了一团, 犹如蛮荒山野中被饿狼盯上的小兽,伏低了身子, 一动不动。

    “拂儿咳咳拂儿”修长的手指从毯子下头探出来, 勾一勾指尖, 廖晓拂意识到殿下这是叫他过去。

    “少爷少爷”一片昏暗之中廖晓拂扑了过去,用身子挡住了太子的脸,好似趴在了这人的身上。车顶上滚石子的动静刹那也停了,必定是蝠翼听见车室里传出了声音, 等着万事平静过后再做打算。

    廖晓拂被太子这阵突如其来的猛咳吓了一跳, 只听这咳声惟妙惟肖, 嘶声力竭,任谁听了脑中也会浮现一久病之人卧于病榻上苟喘。心中想着师父曾说蝠翼出手取人姓命的场面,廖晓拂挪了挪紧缩的身子,把自己的手放心交给了太子。

    祁谟这几日咳到咽喉涩涩地疼,现下动一口气都觉得嗓子里如同火烧,却不敢贸然把咳声断了, 一只手捏着帕子,捂着口鼻奋力猛咳。另一只手将小福子抖着的手接了过来,指腹轻柔地按在这只小手的虎口,等着他缓和下来。

    虎口处于安抚姓的揉按下,廖晓拂心头猛地一颤,朝他伸出了双臂,是啊,太子都没慌呢,自己慌个什么劲儿。这一年,从宫里拼杀出来,一路随太子杀去北境,气势滂沱战过,腥风血雨走过,阴曹地府溜达了一圈,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发落的奴才了,还怕什么呢

    想着,廖晓拂仿佛与太子心有灵犀,实实在在扑到了他的褥子上,害怕的心还在剧烈跳动着,声音却已经完全听不出端倪了“少爷有事尽管吩咐,可别丢下拂儿啊少爷啊拂儿在呢”

    未变过嗓子的音色,一声声凄凄唤着,悲恸真切,痛彻心扉。

    祁谟没料到小福子缓得这样快,须臾之间,惊怕的小人儿动起了玲珑心,做出一副被自家少爷夜间咳声吵醒的样子,散着一头鸦发,长而柔的裙角顺着两条腿垂落到榻下去。听小福子唤他唤得悲切,祁谟便知道二人已想到了一处,手腕转动,在他摊开的掌心写下了一个字。

    哭。

    廖晓拂是个识字的,辩出这字来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太子。近在咫尺的双眸假眯着,依稀还看出这道目光中浓浓的温柔和信任。他神智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却先一步听从了太子的吩咐,呼吸一滞,紧接着长吸了一口气,嘶着脆生生的嗓音一下子哭出来声。

    “少、少爷啊少爷可不能丢下拂儿一人走了,这叫我如何与老爷夫人交代呜呜少、少爷莫怕,等天亮了咱们就回豫州拂儿叫家丁快快催马儿跑,咱们明日就回豫州去”廖晓拂善哭,更善伪哭,开口刹那已经是泫然欲泣,待一句整话说完,泪珠子都淌到唇角了。

    哭声中掺杂着无能为力的心碎和恨不能以命换命的悔恨,哪怕祁谟明明知道这是他装的,也不由地心头一疼,想伸手拍拍他的后颈,想伸手擦擦他的泪花。

    “少爷这病能治,万万不可灰了心待回了豫州再请名医,能治”嘤咛哭泣恰如万语千言哽咽在喉,甚至把太子昏迷时候没哭成的那几场都补回来了,只听廖晓拂哼着嗓子,哭得气开始不顺了“少爷若是去了,我、我也活不成了我跟着少爷一起走,我、我也去投胎,去进六道轮回转世当个秀丽的好女子,我再、再陪着少爷”

    哭是装腔作势,说到此刻,说出的话已经不是假的了,句句真情实意,听得祁谟刻骨铭心。原来那时候自己沉昏不醒,拂儿竟已经有了追随而去的心思。哪怕那时候自己血流如注,撑着一口气,叫苏青松传话与他,劝他不可再哭,要好好活着,这小东西愣是一句未听进去,自己的主意比天还大。

    看来,哪怕重活了一回,拂儿还是与上一世的他一样,铁了心要给自己陪葬。想着祁谟的手背不禁一烫,原是不知不觉中已落满了泪水。看来这顿哭,拂儿是真的憋了很久。

    蝠翼潜在马车的顶上,衣衫被雨水打湿,呼吸声与风声同起同落,只要这人不动弹,外人是万万看不出车上藏了个人影。马车里的丫鬟是他从药铺跟上的,皇上下旨,寻不出太子下落人人提头来见,哪怕是现身人前,也不可漏过一人。那丫鬟抓药时曾说自家公子缠绵病榻,他潜行一路,也听见车中剧烈的咳声不断。

    可此事事关重大,绝不是听一听就能回去交差的。身下的车室中不断响起急咳和喘气不顺的声音,还有那哭哭啼啼的丫鬟,蝠翼誓不罢休,抖出紧袖中的一枚叶状刀刃,用力划开了车顶的布料,神不知鬼不觉地开了个口子。

    浓烈的药气从割裂的缝隙溢出,熏人眉目,呛人口鼻。蝠翼用手遮住鼻子,朝车室里窥视,无光无风,斑驳影绰,依稀看出一形如枯尸的男子陷在棺材样的塌子里,脸色蜡黄,捂着帕子不住地咳嗽。这样子哪怕扔进乱葬岗也不为过了。

    而他身上还扑着一个身影,便是白日里见过的丫鬟,哭得双肩不住抖动,一声比一声凄厉,好似今夜她家主子就要命归西天。

    只是那男子的五官还未看清。蝠翼仍旧趴在车室上,不死心地等着这家公子把帕子揭下来,不知等了多久,这家短命少爷还没咳到尽头。正当蝠翼从腰间取出短刃,准备将车顶彻底划开,闯进去看个清楚的一刻,那咳嗽的公子发出一声干呕,张了张嘴,揭下帕子的瞬间叫人看清了那一捧猩红的心口血。

    “少爷啊”那个小丫鬟见公子吐了血,哭得堪比天塌地陷。床上那人嘴角满是猩红,帕子握在手中不断颤抖着,如同濒死前回光返照的抽搐。

    这一瞬,车顶的蝠翼如梦初醒,将白日里那丫鬟的话和眼前的对上,眸中斥满了慌张。谁家公子生病了不能在家中医治,非要远远跑出来,还不能上医馆,只能卧在隔绝人世的马车里低头再瞧车中堆满了染血的布,若真是此人猛咳所致,恐怕这病不仅是治不好的顽疾,更是人人闻言惧怕的恶症

    这家公子患得是痨病

    痨,乃是不治之症,一人患此症能死绝一户家中若有人不幸患上痨病便会被拉出家门,独立僻院诊治,亲人不可再多接触。不仅如此,凡是病者用过的物件都须一把火烧掉,如同防备瘟症。蝠翼瞬间捂上自己的口鼻,想不到自己竟无意间扒上了痨病将死之人的马车,而这车,明明就是早已给这家少爷备好的衣冠冢

    廖晓拂这通哭,犹如久年大旱的土地被泄洪冲垮了湖堤,一发不可收拾。嘴里念念叨叨,看似做戏,实则句句皆真。泪水沁过红眼,滑过泪痣,挂在下巴上,连同那日不敢哭的惊惧担忧,最终一同融进了太子的衣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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