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成蹊心疼得不行,一改往日的少爷作风,潜心在家研究营养学,成天变着法儿让厨房做汤羹给表哥进补,恨不能一天让傅啸坤吃五顿。一段时间下来,傅啸坤倒是长回了一点肉。
旧历新年前,傅啸坤因公务去了一趟昆明,也许是在路上受了寒,回来后患了伤风。因为傅啸坤身子素来康健,谁也没把这小毛病当回事。哪知傅啸坤咳嗽了二十来天不见好,孟成蹊暗暗觉得不妙,请医生来山上为他看诊,才知道感冒已经转化成为肺炎。
医生又拿出了打针吃药的那套方法,试图把炎症控制住,但傅啸坤高烧不退,很快陷入了人事不知的昏迷中。
第95章
孟成蹊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他给傅啸坤冷敷、喂药、翻身,每做一件事之前都要凑在他耳边知会一声,仿佛傅啸坤还醒着一样。他不敢去睡觉,困得狠了也只是趴在床头打个小盹,不到半小时又惊醒了,睁了眼先去看傅啸坤醒没醒,然而傅啸坤昏沉沉的只是睡,连哼都不哼一声。他不泄气,开始新一轮的忙碌和等待,就这么神经紧绷着熬到了天亮。
清晨,仆人给孟成蹊端来一碗温热的米粥,他打仗似的三两口吞下肚子,然后起身倒了凉开水去喂傅啸坤喝。水从傅啸坤嘴巴进去,马上又从嘴角流了出来,孟成蹊这下犯愁了,药灌不进去,烧退不下来,这可不是好迹象啊。
若是把病人送去市里的医院治疗,先不说下山的困难,光是后面这四十多里的路程,傅啸坤就不一定能支撑住。孟成蹊踌躇过后,明白送傅啸坤下山不现实,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盼望医生快点到了。
他这边越是着急,医生越是不来,到了上午将近十点钟,孟成蹊实在耐心耗尽,便吩咐家中的听差打电话去催催。那人去了几分钟,很快就回来汇报说,打了好几遍对方一直无人接听。
孟成蹊眉头紧锁,不晓得医生那边是出了什么岔子,这时候他只好听信一位老仆的经验之谈,用帕子蘸了烈酒往傅啸坤身上擦拭,以图物理降温。如此心急如焚地等到十点过半,门外的听差突然莽莽撞撞冲进屋子,朝孟成蹊喊道“表少爷,外面挂球了”
孟成蹊闻言大惊,知道这是日军飞机来轰炸的意思。不过他并未因此方寸大乱,招呼老妈子找出一卷凉席,他令人将傅啸坤平缓地放置在席子上,由两名青年抬着去了傅公馆的防空洞。
傅公馆的房子建得讲究,防空洞也不遑多让,不仅安装了换气系统,里面额外辟出一个房间来,有床有桌椅,竟是个紧凑的起居室。
傅啸坤被安放在床上摆好,孟成蹊连忙快步跟了进去,看到那人一张脸烧得潮红,两边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下巴冒出青灰色的胡茬,正发出极其微弱的呼吸,他感到心被针扎一样疼。
挥退众人,他将自己冰凉的手掌覆在傅啸坤滚烫的额头上,却看见对方头部震颤了两下,接着从他喉咙里溢出丝丝声响。孟成蹊俯身去听,听到两个含糊的字成蹊。
“是我,”孟成蹊明知他早就烧糊涂了,仍旧用脸颊贴到傅啸坤的前额,低声哽咽道“傅啸坤,你不要死好不好只要你活下来,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
他呜呜咽咽地哭着,泪花源源不断地冲破眼角,从自己的脸上滴到傅啸坤脸上。
傅啸坤蹙眉呻吟一声,眼睛忽然睁开了,可惜他目光涣散,眼珠一动不动的,并不是个清醒的状态。孟成蹊叫他,他完全不能回应。
“傅啸坤,你看看我呀。”他一边抽泣一边拍打傅啸坤的脸。
傅啸坤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眶里,迟滞地对着前方动了动眼珠,他转瞬又把眼皮阖上了。
孟成蹊摇晃他的肩膀,失控地歇斯底里道“傅啸坤,你个老混蛋,把我当傻子似的骗了那么久,我恨死你了这回你要是不醒过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说什么表哥表弟,我呸,明明是把我当兔子玩,不要脸的老色胚”
“你个谎话精,起来继续编你的大话啊,你不是很能唬人吗敢不敢骗我一辈子”
傅啸坤,你要是没了,我去哪里再当那个无忧无虑的季阿新呢
傅啸坤似乎是被他摇得不舒服了,张开嘴喘咳了几下,腿脚无规则地蹬动,头一偏,一丝眼白从他的眼皮中泄了出来。
“表哥,你有感觉啦”孟成蹊顿时破涕为笑。
抹一把眼泪,他赶紧拿出准备好的磺胺药丸,用勺子碾碎了,然后倒进一杯子热水里,使劲搅动。待那药物完全溶解了,水温也不那么烫,孟成蹊张嘴含了一口药水,嘴对嘴地哺到傅啸坤嘴里。为了促进吞咽,他一手托住傅啸坤的后脑,一手摩挲他的喉咙,直到听到咕咚一声,傅啸坤把那苦涩的液体咽了下去。
孟成蹊一口一口地,帮傅啸坤把药喝完了。到下午晚一点,他又用同样的方法,给傅啸坤喂了一次药。功夫不负有心人,到晚间撤出防空洞,傅啸坤的体温可喜地降了下来。
凌晨时分,傅啸坤费力地睁开眼,晓得自己是能活了。他头还是很痛,身上酸乏没力气,但是原本扼住他喉咙的那股力气骤然消失了,他知道那是双讨命的手。颤巍巍伸手去够趴在床边补觉的人,触摸到那头熟悉而柔软的头发,他差点流下一串男儿泪。
孟成蹊被人摸了头,一个激灵醒过来,看到眼前神思清明的傅啸坤,他激动地撞进对方怀里“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嗯,多亏了你。”傅啸坤气若游丝道。
孟成蹊闷声闷气道“废话,你身边只剩我一个亲人,不指望我指望谁”
傅啸坤提起掌心,一下一下缓慢地摸着孟成蹊的背“小混蛋,我梦见你骂我。”
孟成蹊笑了,把头贴紧他消瘦的胸膛,小声嘀咕“让你这样吓我,该骂。”
自此,傅啸坤的身体便一天天好转起来,三天后能下地走路,除夕那天他一高兴,居然一顿吃下五十个饺子。元宵节一过,他恢复了先前的体力精神,回去部里上班。
时间是那样稍纵即逝,一九三九年来了,来得悄无声息。三月底,前线战事吃紧,军政部薛部长奉令前往湖南、广西等地指挥军事,随行的名单上有傅啸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