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拖着上半身靠在脏得发硬的棉被上,语气里满是怀疑“孟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好心”
“我们是真的想帮助你。”孟成蹊又觉得这人不识好歹,便从他大哥身后小心翼翼探出脑袋,低声嘀咕道。
“帮助我在你们厂里任劳任怨干了十来年,生了场大病,孟老板一句话就打发了我,害得我们全家都要饿肚子,现在还假仁假义地提什么帮助”
兄弟两人严肃地对视了一眼,暗道不妙,他们猜得没错,说谎的人如果连自己都默认谎言为真,外人就更难分辨真假了。
“姚女士,”孟怀章纠正她道,“您当初煽动工人罢工的时候,还没有病发,你也清楚我们解雇您的真实理由,绝不是身体原因。”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到她手边“您的困难我们都了解,毕竟是为工厂服务了那么多年的老员工,我们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这些钱是给您治病准备的,请您收下。”
“条件呢”姚翠兰拿起支票看了一眼,转而盯向孟怀章斯文的脸。
孟怀章不疾不徐地回答“只要您肯出面阐明真相,等外面的风波压下来,我们还会为被解雇的那些工人一笔抚恤金。”
姚翠兰蜡黄的脸上冒出豆大的点点虚汗,她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才说“如果我不愿意呢”
“你不能不同意,”孟成蹊急了,口不择言道,“没有钱你会死的。”
姚翠兰的双眼迸出怨毒的光,一字一句说道“你不用再说了,我就算死,也不能给孟重迁这种黑心商人洗白”
“哎,做人不能不讲道理”孟成蹊还想再说什么,屋里突然闪进来一个人。
来人是穿着一身旧校服的十六七岁男孩,塌鼻子三白眼,黑黑瘦瘦,应该是姚翠兰的儿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还冒着热气的烤地瓜,轻轻放在姚翠兰枕头边,也不说话,脸上是一副极端麻木的表情。
对着儿子,姚翠兰的表情柔和下来,她伸手拿起那只地瓜,对半拗开,把其中半个塞到儿子手里。那男孩接了,忙不迭将食物往嘴里送,头也不抬地边吃边走出了房间。
孟成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觉得那孩子怪得吓人,木头一样的脸,好像没有情感似的。
孟怀章捡起了话头,继续说“您可以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孩子的未来考虑吗有了那笔抚恤金,至少能让这个家撑过一段时间。”
“我们这样的穷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拿了那笔款子,我儿子将来还不是照样受你们剥削”
说着,她抓起手边的支票,三两下撕烂了,朝二人下了逐客令“没别的事的话,我要休息了,二位请便。”
孟成蹊心中十分窝火,但实在不能把一个女人怎么样,何况是个病歪歪的女人。孟怀章也没处理过这样的情况,两人在原地踌躇了半晌,只好无功而返。
兄弟二人回到孟公馆,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明明是吃午饭的时间,餐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平日里忙里忙外的江星萍不在楼下,仆人居然也没开始上菜。
宋绘瓷吩咐厨房去做点简单的小菜,悄声跟孟成蹊他们说“你们出去的时候,楚仪回来了,不知那小姑娘怎么想的,竟然跟她妈妈说她要搬到学校宿舍去住。那哪能行呢萍姨不同意,可楚仪好像铁了心似的,两人争执了好一阵,萍姨气得饭都不想吃了。”
孟成蹊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一听这个更是火冒三丈,问宋绘瓷道“大嫂,楚仪她人呢”
宋绘瓷手指向上一指“大概在楼上收拾行李吧。”
孟成蹊顾不上说什么,旋即飞奔到楼上,叩开了孟楚仪的房门。见了他,孟楚仪呆呆地扶着门把手望向他,欲言又止。
“孟楚仪,你没良心。”孟成蹊连名带姓地喊她。
孟楚仪脸涨得通红,赶紧把他拉进房间,关上门扭头瞪他“二哥,你瞎喊什么呢”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不过说话大声了点,你就魂不守舍了,我倒想问,你又在怕什么”孟成蹊边说着,边打开了她房间的电风扇,面朝风扇敞开上衣,露出白花花的里肉。
孟楚仪嘴硬道“我可没什么可怕的。”
“好,你说的,”孟成蹊揩一把额头上的汗,作势要去开门,“你去跟全家人说说你搞革命的事。”
“嘘,你小声点”孟楚仪一把拽住他的手臂,脸色都变了。
孟成蹊甩开她的手,目光扫过地上打开的行李箱,讥讽地说道“哟,这东西都理好了,要跟我们这些吸血鬼资本家划清界限了”
孟楚仪强做平静道“没那回事,我住校是为了平日里上课方便。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别那么大惊小怪。”
“我知道,上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课嘛,我还去听过呢。”
“二哥你”孟楚仪脸上露出一丝愧色,“我不过是为了追逐理想。”
孟成蹊决定挫挫她的锐气,不客气道“黄毛丫头一个,你以为你懂那些穷人吗收起你那可笑的同情心,你根本对他们一无所知。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他们数钱。”
“是啊,我不懂,难道你这个伸手跟爸爸讨钱花的纨绔懂”孟楚仪脱口而出道。
孟成蹊气得肺都要炸了,朝孟楚仪面红耳赤道“明白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货色。”
“二哥,对不起,”孟楚仪连忙亡羊补牢,“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
孟成蹊打断她的话“别掩饰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你心目中,咱们家就是那个朱门,生活在里面的人酒池肉林,而老百姓忍饥挨饿。可你别忘了,你也是从这个朱门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