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上沾染了碎泪,眉毛轻轻拧起,那个委屈愤怒的表情让傅啸坤一愣。
“傅啸坤,你凭什么不许我结婚”眼前浮现阿泽苍白愤怒的脸,那是他家里给他定了亲的那次,傅啸坤跟他大闹一场,死活不同意,最后逼他把婚事退了。因为这个,他害阿泽生了一场大病。
他捏住孟成蹊的下巴,再一次用目光描了一遍他的眉眼,留恋的,缱绻的,接着用跟肉欲不沾边的哀恸说了声“你不是他”
一个推搡,孟成蹊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屁股摔成四瓣。他痛得龇牙咧嘴“你个死丘八。”
“你滚吧。”傅啸坤粗鲁地掼落桌上的酒杯,像打发伙计一样打发他。
孟成蹊错愕了一秒,下一秒,他连滚带爬跑去开锁,张惶而逃。
第14章
孟成蹊不认路,出了岗哨毫无章法地摸瞎乱走,沿着大路足足走了四十多分钟,把进口皮鞋的底都要磨破了,才叫到一辆黄包车。坐到车里的那一刻,酸痛的双腿有了归宿,他差点喜极而泣。
等缓过那阵子,他回想到傅啸坤方才的行为举止,觉得他是有点疯的,不然他怎么会一下恨不得剥光了他,一下又赶自己走呢彼时他看孟成蹊,仿佛黄鼠狼看到鸡一样,色欲熏得他眼睛都绿了,孟成蹊想想都后怕。然后一眨眼,他像换了个人,对他是不屑和厌烦的,好像对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儿。
不过他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至少傅啸坤在一个关键的时刻犯抽,他因此保住了屁股,简直可喜可贺。
“打仗怎么那么吓人,能把人给活活逼疯了”他不禁长吁短叹起来。
当铺他是不敢去了,怕李洪再找上他,家里面毕竟有人在,傅啸坤总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来他家抢人。胆战心惊地躲了十天半个月,傅啸坤似乎忘了他,一次都没来找过,孟成蹊终于重拾出门的勇气。
这天,阿明开车载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转。车子经过一间荣晟记,孟成蹊见昔日人满为患的赌场大门紧闭,门可罗雀,实在是稀奇事。
他不由嘀咕起来“赌王家这是怎么了居然大白天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
“二少爷你没听说沈家和涂家打起来了。”爱八卦的阿明顿时来了精神。
孟成蹊听说跟沈慕枝有关,一颗心紧张起来,急急对着阿明后脑勺一记爆栗“你快讲啊,到底怎么回事”
“据说是给沈家做事的一个经理,把洪帮的一个弟兄送进监狱里去了,前些天给判了死刑。涂家的人哪里吞得下这口气,跑去赌场门口剥猪猡,就是把赌客的钱抢走后将其衣服剥光扔大街上。三天两头这样,谁还敢去沈家赌场玩沈家养的那些人歇了业,又跑去找涂家的人械斗。反正啊,这些天他们把市面搅得一塌糊涂。”
孟成蹊又问“闹出了人命吗”
“那还用说,”阿明兴致勃勃把道听途说的消息兜售给他,“都是道上混的人,割人头跟割白菜一样,几乎每天都有人横尸街头呢。”
“打架是底下人的事,他们老板应当是安全的吧”他近乎自我安慰地说道。
可惜阿明没那个眼力劲,越说越离谱“哎呦我的少爷喂,您想的太简单了,他们那些人都有枪,要杀谁还不是一发子弹的事”
孟成蹊想到涂延说起过他们那些人下手有多黑,心脏马上扭成一团。涂延身手了得,他根本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沈慕枝。沈大哥虽然算不得弱不禁风,但跟那些膀阔腰圆五大三粗的练家子比,还是太文弱了。哪怕赌王在上海滩的势力再大,跟历史悠久成员遍布天下的大帮派抗衡,又有多少胜算呢
街是没心情逛了,孟成蹊回到家里闭门发愁。无理取闹地找下人们出了一顿气之后,二少爷回到自己房间逗兔子。他手上不停捋着杨贵妃的毛,嘴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他们两方我该支持哪一边呢从私心上讲我会站在沈大哥那边,可我也不希望涂延出事。哎呀,那家伙壮得跟牛一样,料他也不会怎么样,但沈大哥”
“玉环,”他揪揪兔子耳朵,试图跟它谈心,“你说沈慕枝会有危险吗”
见杨贵妃懒洋洋趴着不动弹,他又说“你没反应,我就当你说他不会有事了。”
这无理 g 的想法暂时安抚了他狂乱的内心,让他稍稍镇定些。没多久,腿上忽地一热,杨贵妃在他裤子上撒了泡尿。
素来崇尚科学的孟成蹊如遭雷击,觉出这不是个好兆头,愈加担忧心沈慕枝的状况。他赶紧换洗打扮一番,出发去找涂延了。
沈公馆的花园里,桃树、金丝柳、法国梧桐都生意盎然地萌芽了,喜鹊拖着那长长的尾巴,轻盈地在枝头跳来跳去。隔年的青草从地里探出头来,跟约好了似的,齐齐整整排好队,织出一方嫩绿的地毯。迎春花沉甸甸缀满枝丫,在围墙边落下星星点点的鸡油黄,是那种廉价的美丽,心却野得很,偏要把一簇簇烂漫伸到墙外去。
围墙内的小世界,仿佛是游离在时代车轮之外的产物,上演的是几十年如一的独幕剧死死板板的宫廷戏,里面的人们习惯了做卑躬屈膝的奴才,沈寒清则是这个封建王朝里唯一的君主。
开春的时候沈寒清患了场伤风,断断续续咳了一个月,总是不见好。他前些年贪迷酒色掏空了身子,恢复能力便比寻常人差些。府上来过几波医生,吃过西药又换中药,竟然没人能根治赌王咳嗽的毛病,沈寒清一生气,把那些蒙古大夫轰走,索 g 药也不吃了,天天指着鸦片烟过活。他是发现了,医生们看不好的顽疾,只需吸上几口大烟,病痛就烟消云散了。
沈慕枝在客厅跟徐仁交待完生意上的事,正要回自己房间,穿着晚清窄脚裤的女佣叫住他“少爷,老爷唤您过去呢。”
他知道,干爹这是想要他去烧烟了。最近赌王的鸦片瘾越来越大,如果沈慕枝在家,隔不了多久就要找儿子伺候他一回。
沈寒清仰面躺在烟室的塌上,眯着眼睛假寐,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他抖开了那对疲惫的丹凤眼,问“涂金元又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