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成蹊坐上沈家的汽车,已经是三十分钟之后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沈公馆,沈宅坐落在一片优美的中式园林中,古朴而清雅。眼前一溜的白墙黑瓦,自有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门童引着孟成蹊进到东院的主屋,客厅里坐着沈家父子和另一个男人。
沈慕枝站起来迎他,笑盈盈抱怨他的姗姗来迟“成蹊,恐怕蜗牛爬得都比你快些,来来,进来坐。”
“沈叔叔,沈兄,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再见沈慕枝,脸皮堪比城墙的孟成蹊居然有点羞赧。
沈慕枝一靠近他,孟成蹊感觉脸上倏然发热,有股热流从头顶逆流而下。他任沈慕枝拉过他的手臂,把他推到人前。
因着先前的事情,沈寒清是非常的看不上孟家人,孟成蹊油头粉面的打扮,让他更生轻蔑,坐在位子上不咸不淡道“孟贤侄不必多礼。”
“成蹊,”沈慕枝唤他名字,嘴巴朝旁边穿黄绿色军服的男人努了努,“知道这位是谁吗”
孟成蹊把视线挪到那人身上,淡黄的长脸,凹眼窝,高鼻梁,看起来五官周正,不过他一身戎装,神情 y 沉,是个不好惹的军官形象。
“成蹊不知,麻烦沈兄引见。”
沈慕枝兴致勃勃地介绍说“这位是淞沪警备司司令傅啸坤。”
“羡山兄,”沈慕枝扭脸朝傅啸坤,亲切地唤了他的表字,“这就是你想结交的孟二公子孟成蹊。”
傅啸坤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伸出右手说“孟公子,戏法变得不错啊。”
孟成蹊出手跟他轻轻地握了一下,垂着眼回应“傅司令过奖了。”
“羡山是我沈某人故交的儿子,”沈寒清似乎看出了他的轻慢,若有似无地警告道,“他来上海没多久,人生地不熟,你们可不许欺负他。”
孟成蹊连连摆手“不敢。”
待四人落座,沈寒清借口身体不适,兀自上楼休息去了,把空间留给了三个年轻人。
孟成蹊眼睛止不住往沈慕枝身上瞟,又怕他发现异样,做贼心虚地收回来,游移的目光不小心落在了傅啸坤那里。
咦他手指倏地拽紧了衣服下摆,这人好像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不是打了曹瑞林的恶霸吗”孟成蹊想起来了,脸马上一垮,白里透着青。
“成蹊啊,你是不知道,”沈慕枝有意调笑他们,“羡山兄自从募捐大会见了你,对你赞不绝口念念不忘,迫不及待想认识你,所以今朝我才冒然把你叫过来。初次见面,你别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他这人就是看着凶。”
孟成蹊张了张口,又觉得不妥当,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傅啸坤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香烟,歪歪衔在嘴里点燃了,不动声色说了句“你错了,我跟孟二少爷并非初次相见。”
“不是第一次”沈慕枝有点懵,以为他说的是台上台下打过照面。
“说的也是,”孟成蹊抬手松了松领口,用他们两人才听得懂的话说,“在下早就领教过傅司令的威风了。”
傅啸坤不着痕迹地把右手朝他转去,虎口处的疤若影若现“孟公子也不遑多让。”
孟成蹊的嘴唇抿紧了,好看的眉头微蹙,仿佛在强忍火气。那一边,傅啸坤的鼻翼缓缓翕动,眼神像钩子一样,桀骜,狠戾。两人之间,无端生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沈慕枝瞧出了这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但无意卷入无谓的纷扰,思忖着该如何抽身。
正好有仆人用托盘顶着一白色骨瓷碗,穿过廊道要往楼上走,沈慕枝叫住了“那是什么”
“治老爷伤寒的药。”
“拿过来吧,我来端上去,”说着沈慕枝起身朝两人说,“你们二位慢慢聊,我爹身体有恙,我先失陪一下。”
他自自然然端着那碗东西上楼去了,只余孟成蹊和傅啸坤坐着大眼瞪小眼。
二人的视线无声地斗争了一会儿,傅司令突然放声笑了。
孟成蹊瞪他一眼,说“笑什么”
“笑你,”傅啸坤又点燃一支烟,手指在他面前戳了戳,“看着文文静静的,脾气倒挺大。”
他在缭绕的烟气中缓缓吞吐,一条腿架在另一条大腿上,眼神迷离,有点不羁的气质。
“彼此彼此,”孟成蹊厌恶地挥开面前的一缕烟,“因为您,我朋友可是在家躺了一个多月呢。”
“所以我们这叫,不打不相识”傅啸坤微笑着挑眉看向他,主动示好。
孟成蹊不想领情,嘴上仍旧伶牙俐齿“我看这叫,冤家路窄。”
“哈哈哈,看来孟公子是真生气了,”傅啸坤仰头笑了一阵,接上说,“可是我相信一句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
“傅司令,那我也送您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得好,”傅啸坤抚掌,“在下万分认同孟公子的观点,所以在来这里之前,我就把铃解了。”
孟成蹊不解地瞧他“什么意思”
“我去见过曹瑞林了。”
“什么你去找他做什么”孟成蹊瞬间提高了声音,“好再揍他一顿”
“不不,我是带了礼物专程登门道歉的。”
“哼,那又怎么样”
傅啸坤叹口气,打量着他眉间的那块地方,心中一凛太像了,怎么会这样特别是生气的时候,眉头微皱,有点恃宠若娇的肆意,有点外强中干的凶悍,还有点娇滴滴的孩子气。
他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淡淡开口“那回的事,曹兄都放下了,孟公子还不愿意放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