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眼看待众人的阿臾奉迎,头脑却愈加清醒权势带来的友好太过短暂,只有利益是永恒的。
傅啸坤将之前就想过的计划又拿出来过上一遍,打电话联系了涂金元。涂金元在上海滩既不当大官,也不开大公司,但在市井的纵横阡陌和繁芜的犄角旮旯,他有不可忽视的背景和势力。
涂家父子将客人迎进客厅,傅啸坤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座位正首。涂延看这人倨傲的神气,认为此人狂妄自大,不可深交。
佣人为傅司令奉上珍藏的明前龙井,三泡茶之后,话题才转入正题。
傅啸坤把玩着手边的茶杯盖子,慢悠悠道“当今天下不怎么太平,在我看来却是大好机会,自古英雄多磨难,要搞出点名堂,怎么能不冒险呢不知涂老板有没有这个胆量,和小弟我一起干件大事”
“傅司令且说说是何等大事。”
“我想跟涂老哥合伙做点生意,我出成本你出力,利润嘛好说,咱们分分。”
“在下人微望轻,我这过时的老东西哪能帮上什么忙。”涂金元自谦道。
傅啸坤捧着他“涂老哥您别这么说,在上海滩您跺跺脚,地都要晃三晃。”
涂老板当然不会真觉得自己没用,欣欣然接受了对方的肯定,他眼睛眯缝着,透出一道精光“不知傅司令想做的,是什么生意”
“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傅啸坤把丑话说在前头。
涂金元嘿嘿一笑“我涂某人刀尖舔血大半辈子,什么没做过,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请但说无妨。”
“我认识个白俄朋友,”傅啸坤遽然中断,放低声音说,“有办法从俄国弄来枪火弹药”
“走私军火那可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营生。”涂延情不自禁出口打断了他的话。
傅啸坤傲慢地斜睨了他一眼,嫌面前的愣头青鲁莽而又愚蠢“不入虎 xue 焉得虎子,以现在的形势去搞传统实业,没赚到钱就把自己熬死了,有意思吗”
涂延自知失言,垂首道“傅司令说的是。”
“你小子不懂别插话。”涂金元瞪了他一眼。
接着他摸摸肚子上的肥肉,又对傅啸坤说“黄毛小子鼠目寸光,小老弟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你说的这事,我很有兴趣,就是不清楚可行 g 如何。”
“涂老哥不急,此事我们要从长计议。”傅啸坤笑了一下,笑容却不达眼底。
“好,我让下人去安排晚饭,咱们边吃边聊。”
孟成蹊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当天晚上,他吃了两大碗汤圆,又拉着孟怀章和孟楚仪陪他打牌,玩到十二点,好歹心满意足地去睡了。
凌晨四点,惊雷般的电话铃声在孟公馆炸开,惊扰了一家人的好梦。佣人阿明把孟成蹊直接从床上拖下来,运麻袋似的把他往门口移“少爷快起来接电话了,巡捕房的来电。”
孟二少爷本想一巴掌拍死这个烦人精,一听巡捕房登时清醒了。他顾不得穿拖鞋,赤脚噔噔蹬奔下楼,一把抓过话筒放在嘴边“喂,请说,我是孟成蹊。”
“孟先生,请问你认识白婉君吗”那边的警察问。
“认识。她怎么啦”
“是这样,昨晚丁香公寓,有歹徒进入白婉君家中行窃,被发现后捅死了主人,歹徒逃逸。”
孟成蹊脑袋嗡的一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谁死了”
“白婉君死了,你方便通知到她的家人吗”
“不可能,”孟成蹊靠墙勉强撑住身子,“肯定是你们搞错了,婉君怎么忽然就死了呢”
“有疑虑的话可以过来认尸。”巡捕见从他那里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咔擦一声把电话掐了。
孟成蹊像木头一样呆立了半晌,不断回味着刚才的对话。婉君死了怎么死的歹徒杀人。她连只鸡都杀不了,杀她干嘛不对,她才二十五岁,那么早就死了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使他晕眩。
他跟白婉君认识不到半年,在他交往过的女子中,她并不算多特别,尽管他们也曾浓情蜜意过,话说回来,花花公子的爱,又能持续多久呢可是死亡,让记忆变祭奠,孟成蹊年轻,没有经历过太多死亡,白小姐之死,在他眼前的生命里描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巡捕房花了些功夫,没有联系上白家人,只好让孟成蹊去收尸。白布掀开,孟成蹊看到白婉君青紫色的脸上嘴巴微张,还保持着呼救的表情,差点站不住。他忍不住责怪自己为什么我没能去救她呢
他招手让阿明过来,两人齐力把尸体运上车。
葬礼由孟成蹊一手包办,他花钱替白婉君买了一处位置尚佳的墓地,又找流云裁缝铺赶制了十套旗袍,随她入棺。他在夏末认识的白婉君,没想过会在春天来临之前与她绝别。
“婉君是个爱美的人,在那边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他神神叨叨地说。
等人入了土,孟成蹊流下两泡滚烫的眼泪,他第一次为白婉君哭,也是最后一次。
在他为旧情人吃了三天素后,曹瑞林来了。曹瑞林怕他想不开就此遁入空门,赶紧软磨硬泡把他弄出门。
两人在霞飞路吃了顿意大利菜,然后直奔国泰大戏院,去看了场话剧。看完他们去路边取车,不想出了状况。
意外发生在一瞬间。
车子拐到路口,开车的曹瑞林一个没当心,撞上了马路对面开来的一辆车,对方福特牌小汽车的车头撞得瘪了进去。
车里走出来一个脸色很臭的男人,一拳砸在曹瑞林的车门上,吼道“怎么搞的你会不会开车”
曹瑞林的车灯也撞碎了,情绪难免烦躁,他从钱包里掏出支票簿写了个数字,把支票扔给那人“你的车开得也没好到天上去,拿去,今天算我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