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天不遂人愿,沈慕枝六岁那年,阿珍得了肺病,没过一年转为肺痨,抛下孤苦伶仃的儿子走了。邻居们帮忙,用草席把她尸体卷了卷,板车拉着埋在了城郊。
七岁的小木头,从此浪迹在上海滩,以天为盖地为庐,成为了一名乞丐。
那年的冬天深而冷,像一口井,雪纷纷扬扬地,从灰茫的上空洒落。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饿得头重脚轻,浑浑噩噩。脚上的鞋子被野狗叼走一只,另一只也好不到哪里去,鞋头上破了大洞,露出长了冻疮流血的脚趾。
他实在走不动了,身上的破棉袄御不了寒,冻得他皮肤青紫,胃里因为太久没有进食,正火烧火燎地痛。脚底磨起成片的水泡,脓水混合着血,每走一步都是酷刑,双腿一软,他跌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在意识模糊中,他绝望地想我快要死了,死了也好,可以和娘团聚了。
沈宅的管家大早上一开门,发现了门口雪地里的小乞丐,不禁大骂晦气。大过年的要是有人死在这里,那不是触了老爷的霉头嘛他立马走过去,二话不说拽了小乞丐的衣领就往外拖。小木头清醒过来,以为遇见了歹人,挣扎叫喊着不愿挪动。
“住手。”一个身穿镶银狐黑呢大衣的男人从黑色轿车里步出,喝止了管家。
他朝身后的两名手下挥挥手,倚着车门点燃一支烟“这么大动静是在干什么”
管家放开小乞丐,走到主人跟前把前因后果一说,便不再多话,顺从地等候沈寒清的指示。
沈寒清混迹道上十多年,一贯杀伐果决,冷酷无情,也许是那天的风雪太过逼人,他远远瞧了眼那小东西,心里仿佛被什么堵着,止不住地难过。他脱下帽子,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小孩不过六七岁光景,一身衣服布满泥污,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拨开他稻草般的长发,脸上也脏,不过能看出漂亮的轮廓,和一双晶晶亮的眼睛。
他吸一口烟,蹲下身子跟小孩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小木头,过了年就八岁了。”
声音不似一般稚童的天真懵懂,在陌生人面前,他一点没有慌张害怕,反倒大胆地打量对方。
沈寒清莫名觉得,这小家伙有点意思。
“愿意跟我走吗”沈寒清伸出大手摊在他眼前,冷漠的瞳孔里多了一丝暖意。
小乞丐托腮思索了一番,犹豫着握上他的手,复又不放心地问“跟着你有饭吃吗”
沈寒清乐了,拉起他往回走“有的,不仅有饭吃,还有汤喝。”
就这样,小木头摇身一变,变成了沈寒清的干儿子沈慕枝。十八年过去了,沈慕枝仍记得当初牵起他的那双手,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干燥温暖。
风止了,雨势渐小,东方天际隐隐露出鱼肚白。沈慕枝这才感到困倦,裹着被子倒头大睡。
一觉睡到自然醒,他睁眼看墙上的八角挂钟,已是十点过半。
推门出去,家里空荡荡的。因沈寒清嫌女人聒噪,女眷们都被安置在外面他另购的房产里,并不回老宅住。听仆人们来报,沈寒清今天大清早出门,说是要坐火车去南京,密会一位旧友。
沈慕枝对此不置一词,仿佛早就习惯了干爹的不辞而别。洗漱完下楼,他看到他的助手徐仁等在会客厅,正焦虑地来回踱步。
他直觉不妙,不等坐下便问“出了什么情况”
“咱们在劳勃生路上的烟管被人砸了。”徐仁回答。
“什么时候的事”沈慕枝惊道。
“昨天晚上,我怕影响老爷的心情,特意把消息压下来。”
“嗯,你做得对。”
沈慕枝端起桌子上的过夜茶猛灌下去,又吩咐道“去查查是谁干的好事。”
“各种线索显示,是是涂延的人。”徐仁战战兢兢道。
“哦”沈慕枝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怎么那么肯定”
“烟管被砸的同时,我们先前关押的那个黄毛,被他们的人劫走了。”
“好一个声东击西”沈慕枝把玩手上的戒指,英俊的脸上笼了冰霜。
第5章
涂延用行动说话,让孟成蹊重新认识了“以后”这个词的含义。第二天上午,太阳还没晒到孟二少爷的屁股,那人就来了。
他今天换了身行头,白衬衫配黑色吊带裤,脚踏一双打蜡牛皮鞋,上了发油的头发根根锃亮,像极了钟表店的学徒,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至少没昨日那般惊世骇俗了。
涂家少爷穿得再低调,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他的到来仍旧让孟公馆的仆人们人心惶惶,唯恐做错点什么,惹来杀头之祸。
孟成蹊的贴身下人阿明,在看到涂延第二十次起身坐下后,终于鼓足了勇气去叫二少爷起床。
“少爷醒醒吧,有客人找您。”阿明摇晃主子,语气里充满视死如归。
孟成蹊最烦睡觉有人叫他,抓过枕头向阿明砸去“闭嘴”
阿明铩羽而归,涂延继续一个人枯坐,黑漆漆的眸子像要把孟家的客厅烧成灰。孟楚仪这时学琴回来,家里的低气压让她一愣。她看出客人等得焦急,觉得二哥太不像话,便领了涂延去孟成蹊房间。
“门没锁,你自己进去吧。”孟楚仪朝涂延眨了眨眼,转身离开,她才不要受二哥的起床气。
涂延蹑手蹑脚走进去,见孟成蹊用被子把头蒙住了,在床上缩成一团,整个人活脱脱一个蚕茧。怕他这样子闷坏,他上去扯开被子,孟成蹊睡得粉嫩的小脸露了出来,右边脸上还有浅浅的枕头印。
他不由觉得好笑,靠过去叠声唤他“孟兄,孟兄”
孟成蹊感觉有成千万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吵得他觉都跑了,迷迷瞪瞪坐起来,瞧见床前立了一个人,再定睛一看发现是涂延,以为自己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