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叫什么名字”孟成蹊用脑袋中残存的一丝理智,问了个蠢问题。
“沈慕枝,你呢”
“成蹊,孟成蹊。”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好名字。”
名字好不好孟成蹊不知道,但沈慕枝对他笑得像春风一样,他也盲目地相信自己的名字超凡脱俗了。待沈家父子去了别处,孟成蹊的脸还微微发烫。
他抠着手指小声跟孟重迁咬耳朵“沈寒清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他是生不出,生的都是女儿。”
“咦”孟成蹊一惊。
“大惊小怪,”孟重迁用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那沈慕枝是沈寒清的养子。”
孟成蹊听了这话,心里一阵舒适,他对沈慕枝的印象极好,一个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和沈寒清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自然不能有血缘关系。
酒至半酣,宴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两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涂金元和涂延一人捧一个礼盒,神态端庄肃穆,活像唐朝时候向皇帝进献贡品的邻国使臣。
众人皆知涂金元与沈寒清素来不和,私底下连话都很少说。可两人同是上海滩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好将关系弄得太尴尬。所以沈寒清做寿,涂金元不打算拆他的台,不但不拆台,他还要给足对方面子。
把手中的礼品往侍从怀里一塞,涂金元佯装亲切地握住沈寒清的手“剑臣兄,有事来晚啦,实在抱歉,老哥我给你赔不是。”
“涂老板严重了,你们二位能来即是我沈某人的荣幸,欢迎欢迎。”沈寒清面上波澜不惊,右手实际上被涂金元握得吃痛不已,又不能说,兀自暗暗咬牙坚持着。
涂金元装傻充楞,把手握得死紧,仿佛要把对方的骨头捏碎“剑臣兄,我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家和业旺,寿比南山”
说着他继续用力地晃动两个人的手,痛得沈寒清眉头微蹙。
“祝福我们收下了,但涂伯伯姗姗来迟不可不罚,”沈慕枝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他挥手让人呈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是三个装满酒的水晶酒杯,“我爹的大日子随便不得,罚您先喝掉这三杯,不知您意下如何”
“好,喝就喝。”涂金元虽心有不爽,但碍于面子不能发作,只得接过杯子把酒喝了。
手上得到解脱的沈寒清感到轻松不少,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涂金元他们入座。
涂延把礼盒递给身侧的沈慕枝,见他一本正经,心血来潮开玩笑说“沈少爷绷着脸做什么怕我这盒子里装了炸弹吗”
沈慕枝手上一抖,盒子不易察觉地晃了晃,随之意识到是他的恶作剧,才淡淡朝涂延道“涂少爷当真幽默。”
孟成蹊一早看到涂延进来,以为他跑错了地方,后来瞧见沈寒清对他们父子礼遇有加的态度,就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两人是谁”他悄悄问孟重迁。
“洪帮听过吗坐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洪帮的大佬涂金元和他儿子。”
孟成蹊鼻子哼了一下,透出轻蔑“切,地痞流氓啊,我当是谁。”
“你晓得什么,流氓大亨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涂金元能混到现在的地步,很有些本事。”
酒会到了尾声,宾客们开始相互串门,优美的乐队演奏声淹没在人们嘈杂的谈交谈声里。孟重迁被几个老熟人拖住讲话,孟成蹊乐得清闲,自个儿端了香槟小口啜饮。
一杯很快喝光,还没等他放下空杯,有人递给他新的一杯。
“是你”孟成蹊眼睛扫过那头浓密粗硬的头发,一点也不意外地接了酒。
涂延见他那么快认出了自己,暗忖孟成蹊对他的好感不是一星半点,心里顿时有些得意。
“孟公子,我就说我们会再相见吧,这岂不是人们常说的缘分”
“你想多了,我只是记得你欠我个大人情而已。”
“那是,救命之恩,不得不报。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我必当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算了,你既已送过我谢礼,我们之间两清了。”
言毕孟成蹊漫不经心地看向涂延,这不看倒还好,看了之后他两眼皮直跳“你出门前照镜子了吗”
“什么”涂延一片茫然。
“你这身什么搭配酒店门童居然放你进来,难道是你威逼利诱他的”孟成蹊指指他身上的苹果绿衬衫,又瞄瞄他的灰格子吊带裤,郁卒得想杀人。
这么一比较,家里那尊金佛像似乎没有那么不堪入目了。
“嘿嘿,我们这些粗人不注重打扮,见笑了,”涂延大咧咧一抹后脑勺,复又不死心地问道,“很丑吗”
孟成蹊点头,无情地道出真相“丑。”
涂延顺手抓起孟成蹊的杯子吞下一口酒,凑近了,带了酒气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我是不懂流行的那一套,你懂啊,以后多教教我。”
耳朵发痒,孟成蹊不自在地别开头去,心道这人不仅厚颜,还喜欢蹬鼻子上脸。
第4章
宴席散了,人走空了,半醉的沈寒清由沈慕枝护送着回到沈宅。挥退众人,他独自坐在临院子的落地窗前,看那天光一点一点暗下来。
太阳还未下山,雨先落了。淋淋漓漓的秋雨打在桂花树上,打下一地碎金,连带着将那满院的桂花香气也驱散了。梧桐叶几乎掉尽,徒留丑陋的枝干向上伸展,把青灰色的天空割裂成一块块。
沈寒清在这萧瑟的冷雨中,觉出一股难言的寂寞。
他望见玻璃窗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这么多年轮廓分明没有变样,但他知道,精神气是大不相同了。辛辛苦苦钻营几十年,千帆过尽,换来万贯家财和无尽的虚情假意,如今年华不再,却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想到这里,身上一阵阵发冷,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