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周澜不论多么有权有势,他心底里最渴望的是有个人保护他陪伴他,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自己独当一面的去保护别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难过了一下,他的小慕安啊。
“爱不爱的我不知道,”杜云海面色为难的说,“可是慕安哥哥是个很专一的人啊,哥你不知道吗”
杜云峰狠狠地挠了把头发,确实是。
当初他为了贺驷,坚决与自己断绝一切关系,眼下不是如出一撤吗
1940年3月,国内政坛风云变幻,汪兆铭突然从越南绕道回国,不顾重庆政府的命令,宣布成立南京国民政府,仗着自己的党内元老身份,与重庆国民政府互相指责对方是伪政权。
一时间,政客们纷纷站队,明里暗里的效忠于自己的党派势力,日本人还在进攻,国内的达官贵人们却忙起了各自的打算。
杜云峰一介武夫,非常不愿意掺和到政治斗争中,可是人在江湖,哪能置身其外。
于是乎,杜军的门槛快被踩破了,各方势力都来探他的口风,问他立场。
西安那件事后,他是见识过政治斗争的残酷的,得罪了哪方他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直到一天晚上,他接到一条军线电话。
“云峰,是我。”电话那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司令”杜云峰不自觉的打了个立正。
电话里张司令的声音有些软,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但是杜云峰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好好好,你也是将军了嘛”那边故作轻松地说。
“我我,司令您还好吗”杜云峰问。
“我生活上还好,”张司令平静地说,“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是得到大人物允许的。”
“大人物”是谁,杜云峰心里雪亮。
“请将军明示。”
“好,那我也不绕圈子了,云峰,现在局势这么乱,你给我个说法,你站哪边。唉,你们校长真是多疑啊,非要让我给你打电话问问,他毕竟也是我的义兄,我姑且帮他问问吧。”
原来是蒋委员长借张将军的口来问他。
“卑职不敢隐瞒,”杜云峰隔着电话听筒,铿锵有力地回答,“卑职的立场很简单,谁抗日到底,我就跟着谁干,校长当初创立黄埔就是为了手握利器,抵御外辱,云峰不曾忘记初心。南京那边说的亲日共荣,和平建国政策云峰不懂,要是能和平建国,那我死去的那些兄弟将士们,还有我的家人,岂不是都白死了我想不通。”
“好,好,好,”张司令那头连说了三声好,听声音也激动了,“我还怕你糊涂,因为西安的事情,记恨你们校长再转投了他人门下,现在我放心了,我没有看走眼,你是心怀家国大义的,我和委员长虽有龃龉,却都是为了国家独立完整,都是兄弟之间的矛盾,对待抵御外辱方面,我和委员长一样坚定,没有动摇过。”
“卑职明白。”
这时,只听电话那头的张司令声音小了下去,应该转头和另一边说话,“我就说,我不会看走眼的,杜云峰不是个软骨头,不是个心思容易动摇的人,你还非要我试他,何必”
电话那头断线了。
张司令一直被蒋委员长软禁,杜云峰十分惦念,无奈他是一军之长,因为避嫌不得探望,今日说了几句话,心里稍微安慰了一些。
南京国民政府的建立掀起了政坛轩然大波,云诡波谲,处处是看不见的暗流与漩涡,连军心都跟着分神动摇了。
之前长沙会晤见到的那位张主任也数次来电,旁敲侧击的闲聊,实则要探个究竟。
杜云峰不是两面三刀的家伙,但是在政坛不稳的情况下,轻易表明立场也不是个明智之选,所以他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暗中密报重庆那边最近谁联系了他,说了什么,算是对蒋校长有个交代。
转眼到了1940年秋,疟疾疫情在各方努力下,得到了有效控制,奎宁告罄,民间的草药土方法都用上了,街上的赈济点发放大锅熬的药汤,满城都是口苦的草药味儿,混合着大轰炸的味儿,成了这座古城的特殊味道。
杜云海作为医疗高级人才又被卫生委员会调往重庆,本来在夏季容易爆发的黄热病在秋老虎时节来袭,真是天灾人祸,防不胜防。
杜云海临走犹豫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他哥一件事。
周澜在上海没闲着,尽管不喜欢抛头露面,但他也不是吃老本的人,这两年一直以食品行业为名,实则做着药品生意。
杜云海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曾经作为代理人,从周澜这里进过一批消炎药品,周澜只问他这药要到哪里去,杜云海实话实说,从上海走到香港登陆,绕个圈运到陕北去。
周澜沉默了许久,点头同意,关于药品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唯独叮嘱了杜云海几句
“现在大风大浪,大家坐一条船没问题,但有一天氵朝水退了,这船该归谁,搞不好是要打出人命的。”
周澜说得隐晦,但是杜云海听懂了,他笑笑,没吭声。
杜云海隐去陕北的事情,半遮半掩的告诉他哥,简单来说周澜在上海的药品生意是抗战药品的一个主要来源,而且更关键的,周澜是站在抗战一边的。
“哥,你要是真想见慕安哥哥,也许应该去见见他,别的不谈,慕安哥哥手里的药品都是你们紧缺的。”杜云海凳船之前,嘱咐道。
杜云峰没应承,在茫茫江水载着客轮远去的景象里,心里空茫茫的想,要去见他吗
这些年,二人之间岂止爱恨情仇四个字能概括
而且,周澜有家室了,对方如果是个男人,杜云峰倒是不怕,他谁也没怕过,想要就张嘴,不给就抢,简单直白。
可对方是淑梅,身体和精神都坏了的女人,是周澜的家人,对自己来说,也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他非常霸道,却不得不不战而退,这次从开始就一败涂地了。
他问自己,想去吗
想。
敢去吗
不敢
局势持续动荡,1941年到来了。
西历新年的钟声敲响,两个国民政府都发表了爱国建国的演说,号召老百姓站在自己一边,不要为卖国贼迷惑。
老百姓都在发懵,当然老百姓自古以来都是很懵的,谁的苛税少,老百姓就给谁叫好。也只是叫叫好,除了充当炮灰,并无大用。而两个多民政府真正争夺的是有钱有势的各路达官贵人们,那些翻手覆手能云雨一方的财神军头们,有了他们的支持,伪政权就是真政权,没有他们,真政权只能是伪政权。
而杜云峰这种级别的高级将领更是香饽饽,他手下的人,他的号召力影响力,绝对是政府根基的最坚硬基石。
新年天气异常寒冷,在南京近郊汤山附近,一列火车正由远及近的驶向这座古都,眼看再有二十分钟就进站了,司炉工将一铲子黑亮的煤块填进锅炉,就在他准备关上锅炉门刹那,满眼的火光猛地炸裂,这成了他在人世看到的最后一幕。
一声天崩地裂爆炸,绿皮火车犹如被掐住了七寸的蛇,整个身体翻滚翘起,扭了十八个弯以后,最终垂死在铁轨旁。
一个小时后,南京金陵医学院的抢救病房就挤得满满当当的了。
在满眼的缺胳膊少腿的伤病床位之间,一群衣料考究的大人物们匆匆穿过,他们显然在寻找着什么重要人物。
终于在医生和护士的指引下,他们来到拥挤走廊的尽头,拨开几名伤得深浅不一的小伙子,只见一个高个子半躺半坐在临时病床上,额头上的绷带缠得很厚,一只手被夹板绷带固定在胸前。
这几名伤得并不严重的棒小伙子冒着一股子丘八气,正是杜云峰最得力的几名卫兵。
“云峰,唉,云峰啊”众人之首正是那位电话联系杜云峰多次的张主任,“吓死我了,你要是要是遭受了不幸,那真是党国的大损失啊。”
杜云峰寻着声音费力的睁开眼睛,貌似刚想说话就翻了个白眼“疼,头疼。”
“医生,叫医生。”一帮狗腿子传话,将医生唤狗似的叫到近前,“他什么情况,你们怎么把他丢在走廊,知道他是谁吗”
医生无辜地睁大眼睛“各位长官,这个伤者都是外伤,没有姓命之忧,里面病房的都是缺胳膊少腿的,随时会咽气的,把他放走廊有什么不妥吗”
“荒谬”张主任大发雷霆,“这位是战功赫赫的一位将军,他就是伤了一根汗毛也是天大的事情,还敢问什么不妥,什么都不妥”
杜云峰闭目无言,心里简直骂翻了天老贼你真是个蠢货,是怕全天下不知道我杜云峰来南京了吗
杜云峰还没到南京就受了重伤,这给有意向投靠南京国民政府的各路能人们一个下马威。
南京政府没面子极了。
而杜云峰堂而皇之的养起伤来,因为他意识不堪清醒,医院照了一通爱克斯光片之后,诊断为脑震荡,所以计划中的与汪兆铭的政府的内阁长官秘密会晤一事只能延期。
紫金山上的高官疗养院里,杜云峰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可是等各路问候的鱼鳖虾蟹们一走,他腾地一声就站起身,把胳膊上烦人的绷带从脖子上就拽下来了。
“军座,轻点,扯烂了带子就不像了。”赵小虎说,他这次被选来随行,就是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另外几个小兵都是他用惯了了的机灵鬼。
“要不是重庆让我缓慢行事,我才不装这个死。”杜云峰甩着水秀似的轮着绷带,拖泥带水地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起来。
可憋死他了,这玩意坠得他脖子疼,他估计着,再这么装下去,就算没有脑震荡也勒出颈椎病了。
“苦肉计”这招是重庆那边的办法,既然南京要分庭抗礼争夺人才势力,那重庆就将计就计,把自己的人派过去,把对方搞个一锅乱。
杜云峰是人选之一,在与蒋校长长达一个小时的密谈之后,他接受了这个任务。
临行前,军委统计局的戴主任亲自给他策划了送行,一切时间都是精确安排好的,当杜云峰掐着表走到列车车尾时,大爆炸如约而至,而他所受波及最小,除了额头真的踩破点皮,手肘在车厢连接处撞了麻筋儿之外,实在是没有任何头疼脑热。
刚喘了一口气,隐隐听见上楼的脚步声。
杜云峰暗叫不好,又来了,随即在卫兵的帮助下,将绷带胡乱套上头,人咣当倒在了大床上。
“杜长官,内阁委员会的陈怀松主任来看望您啦”说话的是伺候杜云峰的一名佣人,是张主任特意指派给杜云峰的,说是他健康恢复前,就让这姓李的小子近身伺候他,别见外。
杜云峰微微一撩眼皮,有气无力的说“还不快请进来”
来的这个张主任,杜云峰完全不认识,不过对方倒是十分热情,问了伤情,还自我介绍说当年在天津就职于财政部门,倒是有幸目睹过杜将军的风姿。
“那年程市长千金的宴会上,杜将军可真是豪放啊,我等本是礼节姓出席,没想到能看到一出精彩好戏,将军真是武力高强,艺高胆大”
杜云峰一脸黑线,这位是不是有病,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他咬牙切齿地笑着说“一介武夫,让您笑话了”
那位张主任见杜云峰病得说话都表情僵硬了,愈发发自内心的关心起他,继续不依不饶地套近乎“我是真心夸您,自古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将军英雄出少年,您不拘得厉害。”
杜云峰脸都黑了,干脆一闭眼“哎呀,我头晕得厉害。”
张主任虽然还想强行尬聊,但是对方已经犯病,也不好过于坚持,只得惋惜道别,一再说改天再来。
杜云峰装晕不搭话,心里却把南京国民政府骂了个底朝天什么玩意,这种狗屁玩意都招进内阁,真是找不到人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