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澜和夏青山的部队被调往天津方向,连夜撤离,家乡的方向。
血与火中,他要带着他的兵回家了。
运兵列车在黑暗的夜里轰鸣而行,随着前方巨响,火车震动急刹,天上有敌机呼啸而过。
铁路炸塌,列车上士兵紧急下车挖战壕的同时抢修铁轨,筑起临时工事。
贺驷始终带着警卫班围绕在周澜近前,确保密集的人墙隔绝来自任何方向的子弹。
遭遇战打得激烈而短暂,从俘获的敌军俘虏身上搜出证件,原来是关东军独立混成旅的一个团。
对方人数有限,这场战斗周师是拿出看家本领来打的,直接扔了三个精锐团围攻,照着死里打的,他们的装备和日本人差不多,战斗战术类似,又占了人数优势,很快围歼了这队人马。
日本人这支混成旅团是后勤辎重型队伍,进攻姓并不强,黑灯瞎火的吃了亏,便没有恋战的意思。
周师正是从战场上刚撤下来的状态,打在兴头上,围着打追着打,抢了不少装备和军火。
还要继续追击的时候,轨道抢修完毕了,师座的军令的下来,全员撤退。
这一路,火车嘶鸣,烟尘滚滚。
天刚蒙蒙亮,一夜未合眼的周师刚刚踏上天津的土地,就迎面加入了战斗。
驻守天津的38师李副师长为首的队伍,已经拉开了天津保卫战的战斗。
来自日本中国驻屯军的一个旅团盘踞在火车站,占领了交通要塞,成了38师重点进攻的目标。
周师在未进站之前,紧急停车,并以火车为掩护里应外合的地加入了战斗。
如同昨日北平,天津陷入了激烈的战斗,与北平的守城不同,天津直接开始了巷战。海光寺的日军如同开闸的洪水,滔天恶浪一般涌进天津城。29军的各个师团士兵绝地反击,奋力反抗。
枪炮对轰,古老的建筑被炸得碎砖乱飞,手无寸铁的百姓拼命往租界涌去,被吓坏的人们自顾逃命,不管冲乱的是什么队伍,只要远离日本人的方向就是对的方向,周澜的队伍在混乱的战斗中被截成一段段,他被贺驷等一众人等拥在最精锐的马师附近。
轰炸的飞机从头顶飞过,时不时投掷,29军没有己方的空军掩护,十分被动。
地动天摇之间,周澜抬眼,他的家乡狼烟四起,惊恐挂在一张张脸上,激流一般涌过,而他的队伍就像人流中的岛屿,岿然不动,不肯随波而去。
“打,给我往死里打。”他大声命令着,配合夏师残部,协同38师往火车站推进。
他的兵用装满沙子的麻袋在街道上筑起工事,与一街之隔的日本兵激烈战斗。
枪林弹雨,建筑玻璃四碎崩飞,机枪对射中,血肉到处开花,天上的丢下来,带着十字架的教堂顶轰然垮塌而下。
周澜混乱中想起,那是神父的教堂啊
可他已经顾不上了。
一分一秒都是你死我活,
什么都顾上了。
是的,顾不上了,还有家里人在呢。云海那个小崽子动作一定没那么快,把家人都带出天津的。
贺驷捂住他的头时候,看见周澜好似在苦笑。
“怎么了”他大声喊。
周澜摇摇头。
日本人太快了,比他预想的快多了,不要说云海不可能这么快把家里人带走,就姨娘的脾气,谁能动得了她
要说这个家还能有一个人劝得动她的话,那就只有自己这个儿子了。
妈的,该死的日本人,杀不完的日本人。
娘,你一定要安安全全的呆在租界里,日本人暂时不敢动英美租界,他在英租界的那套房子还是安全的。
看那密密麻麻逃往租界的人流,就是安全地带的最好指示标识。
周澜在昏天暗地的枪炮声中这样安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小周周长大了。
第99章 国仇家恨
彻夜未眠,滴水未进,激战到黄昏的时候,火车站的日本人终于外援不济,落了下风。
突破火车站的封锁,周师暂时喘了一口气,在睡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士兵身上迈过。周澜都分不清谁是活的,谁是死的。
烟熏火燎的街道上,仿佛都是死的。
傍晚,他决定回家看一看,可是危急之秋,正是军心不稳之时,又随时有突发的可能,所以他得留下可信的人掌控队伍。
“我跟你一起去,让老马顶一会儿,”贺驷说,他十分不放心周澜单独出去,虽然去的是租界,“要不你留下,我回家里看看。”
贺驷的用心他懂,哪里都不如和自己的兵堆呆着安全,有兵就有人保护他。
“不行,”周澜还是否定了他,他脱下军装,换上一身灰扑扑的便装,“我娘谁也劝不了,我得亲自去,就算背也得把她背出来,天津肯定保不住了,租界还不知道安全到哪天,我得把她带在身边。”
说完,他带上一顶蓝灰色的帽子,遮挡了眉目,然而清澈的目光沿着帽遮儿看向贺驷。
“我心里有数,你不要担心。”他说。
贺驷还要说什么,被周澜摆手堵了回去。
那也只能亲自挑身手最好的家伙跟着周澜一起去了。
天一擦黑,周澜带着几个人出发了。
主帅临阵脱逃,最是动摇军心,所以他以最低调最不显眼的姿态溜出阵地,随着逃难的人群往英租界涌去。
人山人海,越是接近租界,越是寸步难行。
幸好他带了一队棒小伙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硬是从人群里挤出一条路,硬生生挤进了英租界。
租界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处是挤进来的难民。
周澜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洋房花园,幸好上次他临走时,贺驷安排了警卫人员看家护院,逃难的人才没有涌进来,警卫人员离老远就认出了他,打开雕花大门把师座迎了进来。
“师座”
几个人立正问好。
“好好好,”周澜示意他们辛苦了,急匆匆往房子里走,他似乎瞥见几个警卫人员神色不对,但是也没时间多想,就一头扎进了屋里。
一进去就彻底不对劲了。
淑梅坐在客厅正抱着小宝在哭。
小宝眼尖,看见来人,大喊了一句“爸爸”便冲了过去。
“爸爸,爸爸,我好害怕,外面好响。”
公共租界隆隆炮声远远传来,已经减弱了好多,可小宝依然被惊吓到了。
周澜抱起小宝,顾不上亲热打量,本能感觉到不对劲,他问“淑梅,你哭什么我娘呢哑叔呢”
淑梅哭得更厉害了。
“少爷,”她抽啼着说,“老夫人昨天听说北平打起来了,就就执意要回华界去,老祖宗的牌位还供在那里,她老人家不放心,非要去请回来,我我无论如何都劝不住警卫战士跟去了,但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糊涂”周澜一声呵斥
连怀里的小宝都吓得没声音了,噎了一下之后放声大哭。
“爸爸,爸爸啊”
周澜把小宝丢进淑梅怀里,大喊了一声“都呆在家,绝对不许出去”就跑出了家门。
带着警卫战士,他再一次冲进了人流,逆着人流方向,他往华界奔去。
跨越街道和烟火,他在路上遇到了警察署呼啸的汽车,指挥警卫队扑了上去,没时间解释,他们直接下了警察的枪,夺了他们的汽车。
“什么人,警署的车也敢抢”那个年轻警察大声呵斥。
“候厅长是我的好朋友,这车我征用了,你回去就说周澜说的。”周澜钻进汽车说道。
“候厅长”那个年轻人摔下车楞了一下,“候厅长已经中弹牺牲啦”
周澜身形顿住了,他停下脚步,蹦下车来,一把搡起年轻人的领子“你说什么”
“候厅长”那年轻人十分激动,眼里似乎有水分在涌动,“候厅长带着队伍起义了,上午在海光寺和日本人打起来了,他中弹行动不便,被生擒了,日本人让他指挥队伍投降,他,他,饮弹自尽了”
周澜晃了晃神。
那个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候兄。
那个念他一臂之力的侯大哥。
那个为他卖“土”打开方便之门的候厅长。
死了。
“他的家人呢”周澜急急的问。
“好像被侯老板接走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周澜松手,走神地捋了一把对方的衣领,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说罢钻进汽车,命令前往华界。
人死不能复生,多悲伤无益。
只是眼睛有点痒,周澜抬手抹了一把。
汽车一路剐蹭着人和建筑飞驰进了华界,离周家的老宅子越来越近了。
带来的警卫人员告诉他,老夫人谁也劝不住,谁也不敢对她用强,她执意要去,家里的警卫只能调拨出人手跟着哑叔陪老太太一起去,可是整整一天都没有消息了。
天已经黑了,一天的轰炸终于告一段落,头顶的飞机不再盘旋,只有枪声不断。
租界里只是人多,但还是城市的样子。出了租界,越来越多的断壁残垣,倒塌民居,只剩一面墙的高楼,伏地死去的人,还有路边嚎啕着的脏兮兮孩子。
周澜心里一片冰凉,知道真的大事不好了。
枪声远去,中国士兵越来越少,这片地方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
他在中国的土地上,在自己的家乡,进了日本人的地盘。
车子没有减速,直奔老宅。
周家大门的位置,大门已经没有,只有倒塌的高墙。
周澜与警卫同时跳下了车,顾不上四周可能随时出现的日本占领军,他必须速战速决,也许娘和哑叔还没来得及跑出去,躲藏在老屋里。
也许哑叔带着娘已经跑进了逃难的人流里,他们年纪大了,只能跟着人跑,不知道要被裹挟到哪里去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
他们不会在这座宅子里。
如果这还叫宅子的话
哪有完整的房子啊东倒西歪的那都是什么
老宅的正厅堂掀掉了顶盖,折断的木料在燃烧,所有的木头家具都成了焦炭。
他爬小山一样翻上了房子,“娘”他大声喊,歇斯底里,用尽了五脏六腑的气力,夜火中,额头青筋突起,眼神凄惶。
放眼望去,周家老宅这片华界原来最繁华的地方,尽数成了废墟,没有活人,没有完整的房子,烟尘四起,烈火燃烧。
这是他的家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他生命的来处
没了,全没了
警卫人员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呼喊寻找,爬上坟堆一样的房子,穿过倾斜的屋墙,跨过四处舔舐的烟火。
周澜满面灰尘地穿过狼藉,踩在自己熟悉的家园里,但无论如何也认不出落脚的是什么地方。
是他的房间吗
烧得剩了片角的字帖,砖石之间四散的笔墨纸砚,夜风吹过,一张纸片翻过来,上面写着“兄弟”两个字。
字迹陌生,从没见过。
他凭着直觉往后院方向跑。
“有人,师座,这有人”忽然一个警卫大声喊。
周澜跑过去,众警卫已经把人扶了起来,周澜跑过去,扑到地上。
“叔”周澜一把扶住哑叔的肩膀,又抬手去擦哑叔脸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