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那张票看了一会,他说“我不需要。”
杜云峰意外的一挑眉毛。
“那你今天来干什么”他有点搞不懂状况了,傻弟弟刚进来的架势,急三火四的,还以为害怕的要命,急着要走,“跟你说打起来肯能保不住的,你还不走”
杜云海气鼓鼓的,还带了委屈的神色,他说“有危险的时候,你们都让我走,我又不是小孩子,都是什么都不说,直接让我走。”
杜云峰“你们”
“对啊,”杜云海也没打算隐瞒,他气鼓鼓的坐进沙发里,“还能有谁,慕安哥哥也给了我张机票。”
“哦,”杜云峰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火车票,若有所思,半晌,他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我没见到慕安哥哥,是四哥”他声音低了下去,晓得这个称呼扎亲哥的心窝子,转而说“贺营长送来的,”说着,他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当着家里人的面说那些,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他们做都做了,还怕我说”杜云峰重新抬起目光,怒火藏在目光之后,看得出来已经在压制,“我连说都不能说他了”
杜云海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正好他也没人说个心里话,满肚子的憋屈。
毕竟亲弟弟,胳膊肘总不会往外边拐。
“我也不知道你们咋回事,反正你这一走就是一年多,回来就不对劲了,不过慕安哥哥是要脸的人,你这么说他,他没动手就是在忍你了,你们到底咋回事”
这话问到了褃节儿上。
他不知道咋回事,杜云峰也不知道啊
反正一想起周澜这个人,这个人就已经别人的了。
杜云峰跟扎破的气球似的,一下就蔫了“我也不知道,而且,我不仅说了他,最近还揍了他。”
“你”杜云海睁大了眼睛,“你打慕安哥哥了打伤了吗”
“断了他两根手指头。”杜云峰仰头叹了口气,回天无力,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既不是气愤,也不是过瘾,更不是后悔。
可谓百感交集,无法言喻。
兄弟二人手足之情还没絮叨起来,就戛然而止,杜云海当他是亲哥哥,慕安哥哥也是顶顶亲的,谁伤了谁,他都受不了,他急匆匆地来,又气得急匆匆地走了。
杜周二人没有联络,但是他们对日本人的判断基本相同,日本人绝不会偃旗息鼓,要么割下一大块地走,要么继续开仗。
只是,他们猜对了方向,却低估了进度。
杜云海刚到天津的第二天,日本华北驻屯军突然发布通电,要求中国守军于28日前全部撤出平津地区,否则将采取行动。
宋的画地自治的美梦还没进入正题,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妈的,耍老子呢,小日本子胆子太大,华北那么大他们能吞的下”宋军长在得知通电的瞬间跳了以来,军帽摔在桌子上,“非打不可了,揍死这帮狗ri的。”
在他看来,日本人是相当的给脸不要脸,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华北地域广阔,就日本鬼子那点队伍,就算能打下来,能占领得住
蛇吞象,不怕撑破了肚皮
这么土地这么广阔,诸侯能割据,军头能割据,唯独外族占领不住,一抔沙土洒进沙漠里,谁赢得了谁。
他做了王,安抚得了一方顺民,日本人肯定不吃亏。
但是日本人这个撕破脸的样子,就没法一起玩了。
打吧,往死里打。
通电发布的第二天宋向全国发表自卫守土通电,坚决守土抗战。
周澜判断的几个月到半年的和平期,不到半个月就打破了。
华北之战彻底打响了。
与蚕食东北不同,日本人这次是真的发了狠,大批的军团从日本本土运送到华北,数量远远超出29军的预期。
如同周澜估计的那样,所有谈判都是幌子,日本人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候,面对猎物,他们撕下最后的面具,要开始的生吞活剥了。
数不清的日军忽然绕道察哈尔,囤积于北平西郊,更有狼狈为女干的朝鲜军团做了傀儡先锋。
“全力讨伐平津地区的中国军队”当今信雅晴从香月大将的手中接过天皇诏书和参谋本部的军令时,他整个人都热血沸腾了。
等得太久了。
收回一切该属于天皇的东西,这片山川日月被糟蹋太久了,该是清理的时候了。
北平南苑、东苑、西苑几乎同时开战,装备精良的日军铺天盖地而来,蝗虫一般的颜色,遮天蔽日。
“20万,他们调动了至少20万军队,”滴滴答答的电报声里,通讯兵忙上跑下,电报纸油墨未干就到了周澜手里,贺驷跟在他身旁,电报也映进了眼里,“太快了,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撕破脸。”
当年东北不过2万关东军就取了全境。
隆隆炮声里,周澜攥烂了电报纸,喃喃说“还是低估了。”
南苑被攻击的最为严重,周师和莫师等四个师坚守南苑,保定的一半兵力还驻扎未动。
没有上峰军令,现在谁也不能私自调动军队,哪怕是自己的军队。
古老的城墙在大炮猛轰之下,破裂飞溅,炮声和枪声震天动地,快要炸裂耳膜,城里的老百姓无处逃窜,掩门庇护仿佛能掩耳盗铃活过这一劫。
军人们穿街而过,一批批往城墙补给,死去的兵来不及抬下战场,就变成了血肉城墙。
伤兵比比皆是,倚靠着同伴的尸体还在坚持战斗,,机关枪像城墙外扫射着,但凡有靠近的成群敌人,手榴弹就在半空中开花,榨出血红四溅的土地。
周师和莫师汇合坚守南面的城墙。
一颗颗炮弹飞来,专打城墙一处,很快城墙就被轰开了大口子。
跌落的士兵往外冲,外面的士兵往里冲,叫喊声,砍杀声嚎成一片。
子弹在飞,刺刀和大刀的影子闪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日军有战车做掩护,一对对训练有素的鬼子踏着同伴的尸体步步向城内逼近。
莫师损失大半,周澜也没好到哪去,他的人马也损失的厉害。
“再这样下去就是坐以待毙,”周澜放下望远镜,从一处隐蔽要害里看着远处城墙已经无法补救,老马的团伤亡很大,人影厮杀晃动的空档李,他甚至瞥到了老马倔强魁梧的身影,他的团长是好样的,他的兵是好样的。
而那些铁甲战车坚不可摧,势如破竹的开进,黄皮的军装让他心里一颤,在关外的日日夜夜他历历在目,忍耐等待,他是花了多大的代价才逃出那个地方。
“召集急敢死队,”他说,“榴弹炮对付不了战车。”
“是,”贺驷接过望远镜,沉声说“我刚才已经让传令兵去了,估计也没别的办法了,你要亲自去训话吧”
“嗯,”周澜点头。
很快就凑集了数十人的敢死队,一捆捆的手榴弹往身上捆着。
“都知道这一去是干嘛吧”周澜也没废话,他领章肩章在火把里闪亮,忽明忽暗,和眸子里的火光一样跃动。
“团座,我们知道。”
“是,知道。”
众人重装披挂上阵,还是保持挺直的脊梁,纷纷像长官表态。
都是十八九岁的棒小伙子。
周澜忽然眼里就湿润了。
他一向心硬如铁,识人命如蝼蚁,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生命金钱,牺牲多少人命他都不在乎,他的小兵们跟着他从关外到关内,把他从团长推成师长,重兵环绕之下,让他这个被南京政府下了格杀令的军头能腰身一变成为民族英雄,重回故里。
他爱钱,何尝不爱兵呢。
他的兵在前线一批批倒下去,那都是他养兵千日的成果,是他真金白银喂出来的,一斤棉花一尺布的养出来的。
“我”他又开了口,声音顿住了。
贺驷意外的看着他,但很快就目光就不意外了。
“我做你们师长,实在是惭愧,”他咬咬牙说了下去“是我无能,炮火连天,我们不能把你们活着带出去。”
“师座”有人说。
周澜挥挥手,继续说“这敢死队是拿命去拼,你们都是好样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话虽是这么说,但谁都是爹生娘养的,谁的命就只值那么几个银元”
“但是我能给你们,现在就只有钱,除此之外我拿不出任何能表达敬意的东西了,”他在粼粼火光中检视这支特殊的队伍,就像以往训练中做的那样,“我有几句心里话和你们讲钱会派人即刻送往你们的老家,亲自交到你们的父母妻儿手里,而且只要我活着,他们以后的生老病死花费我都一力承担,就算我和剩下的弟兄们走不出南苑,我也保证在破城前把该给你们的送出去。”
“师座,我们信您,您一直待我们不薄,我我在关外的家没了,是跟您一起逃到关内的,打仗不怕死是当兵的本分,您不欠我们什么。”说话的是个大眼睛的小伙子,说着还抹了一把眼睛。
周澜认得这张面孔,那是刚刚组建保安团时,奉天本地招来的兵,算一算,跟在自己身边六七年了,已经是个小小的连长了。
周澜走过去重重的拍他的肩膀,郑重地说道“你说得对,打仗不怕死,是当兵的本分,扛了枪就不是老百姓了,平日里威风了,这时候就不能怂。往大了说,各位,今天的壮举就是为了家国民族,北平城破,多少老百姓要遭殃你我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和外面仓皇逃避的人并无区别,日本鬼子是什么手段,别人不知道,我周师的兵是知道的,仗打起来,你们就是要豁出姓命,战死是死,吓死也是死,早死是死,晚死也是死。你们听,这炮声,日本人来了,要致我们于死地,我们一定要反抗到底。”
炮声越来越近。
他的士兵们振臂高呼“我们要抗战到底我们要抗战到底”
摔掉酒碗,他的士兵们出征了,向着城墙方向,向着地狱的方向。
枪声大作,炮声怒吼,飞弹划破黑暗,战火照亮了夜空,终于打到了破城的你死我活阶段。
在夜幕的掩护下,望远镜里的敢死队是一点点小小的人影,在战场的火焰间勇敢穿行,向敌人的钢铁队伍直插过去。
“轰隆隆”
“轰隆隆”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一朵朵巨大的火花撕碎了日军的队形,一辆辆的钢铁战车被炸断铁链,无法行进。
紧紧捏着望远镜,周澜指关节发白,那一朵朵生命之花都是他的兵,一条条的生命钻进铁甲战车底,瞬间绚烂,消逝。
“我们要反抗到底”他重复了一句。
被炸翻的铁王八失去了行动能力,依靠它前进的日军士兵也失去了掩护,周师和莫师的士兵趁机涌上,架起重机枪扫射,鬼子倒下了一大批。
激战至深夜,城墙的破口才勉强被堵住,算是暂时逃过了一劫。
不过这并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北平是守不住的,大家心知肚明。
同一天,张家口沦陷,北平更加无险可守,一马平川的地界能守多久
就靠几面城墙,天方夜谭。
果然午夜之际,军部发来命令,驻守29军的剩余部队全部撤退转移,转移分几个方向。
天津方向一路。
石家庄方向一路。
济南方向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