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背对着一扇玻璃窗, 就会窗上出现自己的倒影一样, 许艾看到周婷兰身后也映出了一个影子但十分模糊, 浅淡得像一层快要干涸的水迹。
她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个人,然而分不出男女、年龄、体型, 当然也看不到脸。
“写完了。”周婷兰说着, 把手中的纸笔交还给了叶负雪。
她身后浮动的影子也立刻消失了。
许艾转头看看叶负雪, 他没有露出特别惊讶的神色, 只是接过了周婷兰递给他的东西, 然后点了点头。
“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周婷兰问他。
叶负雪从便签本上撕下那页写着名字的纸, 三两下叠成一只纸飞机, 然后朝着空中振臂一丢。20楼天台的风很大, 纸飞机一直朝前飞去,越来越高,很快便穿入云层,不见踪影。
“从现在开始的72小时之内,不要让别人叫你的名字,”叶负雪说,“谁都不行, 不准叫全名。如果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也不要应答,更不要回头。”
“那小名呢”周婷兰问。
“最好也不要, ”叶负雪说, “保险起见, 不要使用任何能让你知道是在叫你的名字哪怕是姓氏加上职位, 或者名字的叠音。”
杨泽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三天之内,你就是你,”叶负雪说,“其他任何名字,都不要回应。”
周婷兰点了点头。
然后叶负雪又绕着天台走了一圈,走过刚刚加固完毕的围栏,被警察彻底搜查过的水箱,以及天台顶上那个巨大的广告灯牌。
那广告牌很大,也很旧了,影子落在天台上,好像在地上覆了一块阴沉的盖毯。灯箱的架子上爬满铁锈,亮起来的时候也许很难发现,但现在是白天,站在灯箱之下,一眼就能看到许多陈年的污垢灰尘。
许艾跟着叶负雪走了一圈,也忍不住朝那广告牌多看了两眼。
财大气粗的上市企业,怎么也不好好收拾一下门面广告
她听到周婷兰和杨泽利在旁边议论,大意是今后的三天就在家休息,不要去人多的地方了。
眼下,周婷兰身后只有她自己的影子,许艾刚才看见的人形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旁边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响动,像干涩的门轴被推响了。周婷兰循声转头一望,正好和许艾对上视线。
许艾差点张嘴就要叫一声“周小姐”。
幸好反应过来了,许艾闭上嘴,朝周婷兰礼貌地笑了笑。
“刚才是什么声音”周婷兰说。
杨泽利也朝这边看过来。
“是广告牌被风吹了吧,”他说着走过来两步,抬头一看,“这东西都旧成这样了,得叫办公室订个新的来,”说完又把周婷兰朝旁边一推,“楼顶上风大,你们也走远些吧,灰尘铁锈什么的掉进眼里就不好了。”
这话刚说完,刚才门口的两个员工朝这边小跑过来,嘴里叫着“杨董”“杨董”。
许艾还担心他们会不会也叫出周婷兰的名字然而他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在场。
“杨董,王经理的老公又来了,”一个员工说,“就跟前两天一样,坐在大厅不肯走。”
“知道了。”杨泽利说完,朝周婷兰使了个眼色,又对许艾和叶负雪道了“失陪”,然后和那两个人一起离开天台。
“就是跳楼的那位的丈夫。”三人的背影消失后,周婷兰这样解释了一句。
“头七刚过完,就天天来,天天来虽然不吵不闹,就在大厅里坐着,”周婷兰说,“但门口一有人进出,他就瞪着眼睛盯着人家看看怪吓人的。”
“他没有提要求吗”许艾说。
周婷兰“噗嗤”笑了“要求不就是钱呗几个董事都和他沟通过了,要什么赔偿都可以商量,但是人家不差钱啊。”
“那他们有孩子吗”许艾又问。
周婷兰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提问有些厌烦。
“有个儿子吧,大概上小学我不太清楚,”她说,“反正又是出轨又是自杀的,自己都没把自己的家庭当回事,我一个外人,何必操这个心。”
虽然这话不是没道理,但听着总归不太舒服何况她是杨家的准儿媳,就当跟着其他人的面,说什么“出轨”
大概出轨确实属实吧,许艾想。
“杨先生倒是个好人 。”叶负雪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周婷兰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
“再好也不如叶先生好,”周婷兰说着朝许艾一望,“真是羡慕许小姐年纪轻轻就有了着落有了靠山,也省得寻寻觅觅,奔波劳碌了。”
“寻寻觅觅”“奔波劳碌”这几个字,从她口中说来,让许艾感觉有种微妙的话外之意。
只是她转头一看,叶负雪倒比她先脸红了。
出息呢
三人又在天台上站了会儿,叶负雪做了一番驱散祈福的仪式,然后便准备离开。
“三天内,不要让人叫你的名字,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也不要答应,”他又对周婷兰嘱咐了一遍,“哪怕是在梦里。”
周婷兰点点头,又轻轻柔柔地一笑“记住啦。”
三人边说边朝着出口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许艾突然看到地面上的影子有些晃动。
不是人的影子在晃,是有一片影子摇摇晃晃地朝她们落下。
下一秒,一声更响亮更刺耳的“吱呀”响起,然后是金属崩断的声音,和树脂爆裂的声音。
广告牌被吹倒了,朝三人的方向倒下。
确切地说,是朝周婷兰的方向倒下。
“小心”许艾凭本能地大喊。事情发生得太快,她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只见周婷兰应声回过头,然后在急速压落的阴影中,“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咣当”
广告牌落地了。
在离周婷兰不到半米的地方。
周婷兰因为吓得跌坐在地,正好避开了灯箱;一个爬满铁锈的尖角几乎是擦着她的膝盖落下的。
再近一寸,也许她就要被尖利的铁片剜出骨头了。
许艾花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她上前把周婷兰从地上拉起来,“幸亏你”
话才说了一半,许艾看到一只半透明的黑色手臂从周婷兰身下飞快地抽走了。
她回想起刚刚事发的瞬间,周婷兰如果没有坐倒
“好险啊”周婷兰自己也惊魂未定地说,“幸亏我腿软坐下了运气真好”
许艾还是盯着她身下的影子看。
刚才那一瞬间,周婷兰好像是被什么人推着拉着坐倒的。
然而此刻,地面上只有周婷兰自己的影子,再没有什么半透明的手了。
三人走下楼去的时候,杨泽利正好从楼梯上来。周婷兰委委屈屈地走到他跟前,把刚才的事说了;杨泽利马上摸摸头拍拍脸,好声好气的一通安慰。
稍微有些羡慕许艾扁扁嘴。不过想想她自己也不会委委屈屈哭哭啼啼,那也没脸嘲讽某个人只会笑摸狗头了。
“那个广告牌是什么情况,”杨泽利转向叶负雪,“是巧合还是”
“怕不是巧合,”叶负雪说,“但这种级别的伎俩,暂时还不用放在心上。”
“什么意思”杨泽利满脸狐疑地盯着他。
叶负雪笑了笑“吉人自有天相。”
然后许艾便跟着叶负雪离开。经过楼下大厅的时候,许艾特别留意了一眼,没有看到什么瞪着眼的男人,大概是已经被赶走了。
周婷兰和杨泽利把两人送上了车,叶负雪第三次交代了名字的事,然后两边挥手作别。
后车窗里看到的ts大晒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刚刚周婷兰身后的那个东西是什么”许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的吉人自有天相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个大概是她某位过世的亲人。”叶负雪说。
他说,有些人离世后,还放心不下儿女,便会一直跟在身后,替她们消厄挡灾;有些老人特别偏爱某个子孙,也会在“那一边”为他们祈福祝愿。
“虽然一般人的能力很有限,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做到一些事的,”叶负雪说,“而且对儿女的感情越深,能力也就越大也是为母则刚的道理。”
今天周婷兰能避过广告牌,应该是多亏了那个影子的保护;之前她能从车祸中全身而返,多半也是这位长辈在照拂。
“去世的人,如果放心不下儿女的话,都会留下来吗 ”许艾问。
身旁的人没有立刻回答,许艾刚要再问一遍,突然有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又是“笑摸狗头”的摸法。
“也不一定,”叶负雪说,“有些人虽然已经离开了,但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孩子的。”
许艾脸上一红她才说了这么一句半句的,他就知道了。
“其实我倒宁愿妈妈已经走了,”许艾说,“我和哥哥都没什么需要她牵挂的事,她安安心心地走就好,不用惦记我们。”
脑袋上那只手又轻轻拍了拍,然后收了回去。
车子回到大学城的时候,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刚刚结束,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于是许艾一挥手请你们吃饭,便带着叶负雪和明叔去了校门口的小饭馆。
虽然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菜,不过“就当长见识”嘛。
许艾要了个里间的小包厢省得有人又顾忌方不方便合不合适。叫的菜自然都是素的,等上菜的时候她又顺口一问“这是你们这一派的规矩要找个东西忌口”
“可以这么说,不过不一定是忌口。”叶负雪说。
“有些人是不准自己穿锦衣华服,有些人不准自己睡高广大床,”他详细解释道,“基本上,放弃的东西对自己越重要,那么获得的能力加成就越强大。”
许艾想起白先生说,自己其实很喜欢吃甜食的事了。再代入一下自己要是不准她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她确实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你忌的是肉其实很喜欢吃肉了”
叶负雪愣了愣,旁边的明叔倒忍不住笑了。
“虽然师父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我的初衷不是这样”叶负雪说,“我平时也不怎么喜欢吃肉,所以师父说了这个之后,我就挑了个对我来说很简单的禁忌”
他说着话头一顿。
“所以这个规矩,对我来说其实没有多少加成。”叶负雪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