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叶负雪没有发现, 而自己觉得奇怪的事
许艾仔细想了一会儿。婚礼上, 她几乎全程都和叶负雪在一起,中间也只分开了短短几分钟,她见过的事, 他几乎也全部在场
“好像没有, ”许艾说, “不可以直接问她吗”她觉得这罐子里的,大概就是那个姑娘的魂。
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方式一息尚存,但火焰已经点燃, 葬礼已经举行, 棺木已经埋下, 父母收下了封口费, 前男友和新娘正在爱琴海晒太阳在“常理”和“法律”,以及“人际”上, 她已经死了。
“不可以, ”叶负雪说, “这个灵魂脱离躯体太久,不一定还保有清醒的意识说不定会做出危险的事。”
“那她为什么要跟我回来”许艾说, “如果她只是想报复常家的人, 为什么要跟着我”
叶负雪停了停,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他把那个罐子收起来,放到一边的架子上。那博古架上只有这一个锡罐, 昨晚剩下的那些, 也许已经被明叔搬走了。
“就到这里为止吧, ”叶负雪说,“别人家的事,我们也管不到底。”
“那,这个魂呢,你准备怎么处理”许艾问,“她既然找过来了,可能还有别的事要说”
“已经收起来了,”叶负雪说,“本来也只剩下一点执念撑着,让她自己慢慢熄灭吧。”
许艾还想再说几句,叶负雪又开口了“再管下去,也许会连累到你身上。”
许艾的嘴张到一半,闭上了。
然后叶负雪背着手走到卧室门口,转头对着她“你回去吧,之后的事情不要再惦记了你快开学了吧到时候是直接送你去学校,还是你想先回家”
许艾一愣,想起这回事来对,农历七月过半,公历八月也快结束了,她马上就要返校,确实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操心“别人的事”。
何况这个暑假结束后,她不一定还会再回到叶家大宅,这里也会变成“别人家”。
别人家的事,她就不要瞎操心了。
从叶负雪的院子里出来之后,许艾抬头一望,看到荷塘边有个小小的人影。她头上的金钗在阳光下亮得晃眼,比她半透明的躯体要醒目得多。
许艾收回要回东厢的脚步,走过去了。
她还没出声招呼,祖奶奶倒是先转身过来,朝她一仰头“负雪他不管常家的事了吗”
“是的吧,”许艾点点头说,“他说别人家的事,管也管不到底”
祖奶奶扁扁嘴,朝旁边的柳树踢了一脚;柳树纹丝不动,她穿着绣鞋的小脚丫直接穿到树干里去了。
“怎么了”许艾问。她走过去,帮祖奶奶踢了一脚,树枝一阵“哗啦啦”的摆动。
祖奶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荷塘边,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她的眼睛又大又黑,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从来没出过家门。”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啊”
“我以前就住在西厢那里,”祖奶奶说,“院子都很少出,最多和弟弟一起在花园里玩,荷塘这里只来过一次马上就被大人拉走了。”
“哦。”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许艾就应着。
祖奶奶说,她长到七岁,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厨房。
她没见过元宵节灿若星河的灯市,春天里漫山遍野的桃花,没吃过大正月里红彤彤的糖葫芦,夏夜里凉丝丝的甜水糕,没放过风筝,没打过知了,也没和围墙外大笑跑过的野孩子们,玩过什么蹴鞠竹马抖空竹。
“他们说,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带我出门逛集市去,”祖奶奶说,“坐轿子出门,看看花,看看水,看看皮影戏,看看捏泥人儿。”
祖奶奶摸了一下头上的金钗。
“再再长大一点之后,就能戴上这个钗子了,”祖奶奶说,“然后就要嫁人了。”
许艾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那支钗子。
当初刚遇到祖奶奶的时候,她只觉得这钗子不像是小姑娘的东西古时候的女孩子满了十五岁才会盘起长发,七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华丽成熟的首饰
上好的黄金,上好的彩宝,宫里退下来的老匠头的手艺,专门为她画的花样,整个京师找不出第二支这样一支举世无双的华美发钗,是来自她未曾谋面的娃娃亲未婚夫的聘礼。
以前借着夸金钗,来打断祖奶奶的话的时候,许艾可没想过那么多。
“其实我倒不是想嫁人我都没见过他,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祖奶奶嘟了嘟嘴说,“但是这钗子漂亮啊,才见过一次,我就日日想夜夜想,想再长几岁,就能戴钗子了我要戴着它,漂漂亮亮地上街去”
她是看着荷塘说的,好像那水里沉着一个少女的风姿。
“可惜就差一点点,”她“哼”了一声,“本来还想着,等我戴上这钗子的时候,也能知道他长什么样了然后然后我要他和我一同逛灯市去,让他给我买糖葫芦”
“哦,”许艾想了想说,“不过你现在”
“我知道你想说啥,”祖奶奶抬头看了她一眼,“生前没去过的地方,死后也去不了。”
活着的时候没出过宅子,就算过去了几百年,她也只能在这方屋檐下徘徊。
活着的时候没见过的人,到最后也是一个未解的悬念。
许艾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面前的小娃娃瞳孔黑沉,眼底空空荡荡。
“不过那天你给我看了照片之后我大概也想象得出来。”祖奶奶小声说了一句。
许艾一愣她只给祖奶奶看过一次照片。
“你是说,和你定亲的是常家”许艾试探着问。
祖奶奶迟疑了一下,点头。
“就差一点点,本来常家的小子也要叫我祖奶奶啦,”她又撅嘴“哼”了一声,“只是不知道他和他祖爷爷像了几成”
说完她望着荷塘,不再说话了。
许艾也不说话了。荷塘边只有荷叶在风里轻摆的声音。一个气泡升上水面,“啪嚓”破了,好像有条小鱼在水下吐了一个郁结的泡泡。
许艾低头看看,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我再去和叶先生说说”许艾试探着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常家也不能算是别人家。”
她觉得自己早该意识到的在祖奶奶连声问她婚礼的那天。
“算啦算啦,”祖奶奶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长辈管不到底的啦而且而且负雪肯定有他的考虑,”她转过身,仰起脸看着许艾说,“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心里通透得很事情可想得比你清楚多啦。”
这大概只是祖奶奶的随口一夸,但许艾觉得脑子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婚礼那天,虽然她和叶负雪一直在一起,她遇见的事,他几乎也全部在场。
但他看不见。
所以确实有一件事,她发现了,而他没有注意到;若不是去了高层房间,居高临下地俯视地面,她或许也发现不了。
许艾直接转身,冲回叶负雪的院子里去了。
“酒店对面的花坛,排列成八卦”叶负雪重复了一遍许艾的话。
“对,我看见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许艾说,“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但那八卦的伤门好像正对着酒店这是什么用意”
听她说完这一句,叶负雪默了一会儿,然后吐了口气,站起来,背着手走到门口,好像在望着外面的日光。
“伤门对着入口,是个双向屏障,就像一个玻璃罩,让外面的邪祟进不来,里面的魂体出不去,”叶负雪说,“但伤门是凶门,不利经商,一般送往迎来的生意场所,不会有这样的布局这酒店一定是有人帮他们挑的。”
许艾想起常亦彬说,因为连着五家酒店都出事,所以才换了这第六家。
“新娘子晕倒之后,我发现她身上的魂很不稳定,所以在她腕上写了那两行字,也是一样的作用,”叶负雪说,“锁住她左右腕上的出入口,让里面的魂安定下来,不至于脱离躯体,外面的东西也无法乘虚而入。”
“她为什么会晕倒”许艾问。
叶负雪没有直接回答,他转向她“还记得我问你,新娘是不是之前那个吗”
许艾应了一声,她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时我看见她身上有两个魂,”叶负雪说,“两个魂都很不稳定。但我在常家见到她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情况当时我想,也许是亡者的执念一直纠缠不散。”
他停了停又继续开口“我送他们的玉佩,是驱邪用的,可以驱散一些不洁的游魂。”
“那为什么还”
后半句话还没出口,许艾反应过来了。
驱邪的玉佩并不是没有生效也许正是因为奏效了,新娘才会
“她体内的那个才是邪物。”叶负雪说。
他走向房间一角的博古架,取下了那个小罐子。
“昨晚的暴动,是因为我扔下了活人的东西,”叶负雪说,“池子里的都是魂,他们才不认什么医学死亡,只要闻到生魂的气味,都会躁动起来。”
“所以那个姑娘还活着躯体或许死了,但魂还活着,”他握着罐子说,“和婚礼上的新娘正好相反。”
许艾皱起眉头了。余安琪体内不是她自己的魂的话,那会是谁
是那个早就该死了,却似乎还活着的女人
“虽然我不能确定,在这里的就是余安琪,”叶负雪说,“但夺舍这件事,常家至少常亦彬,是不可能不知情的。”
他吸了一口气,嘴角平直,但声音里压着怒意。
“他们利用我。”叶负雪说。